幽深诡谲中国资本市场跌宕起伏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05日10:21 青年参考

　　本报特约撰稿　王安

　　华尔街大亨

　　将金融市场带到人民大会堂　　　　1986年11月13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中美金融市场研讨会举行。会上美方有20多人发言，中方发言者只有人民银行副行长刘鸿儒。6年后刘

担任了中国证监会首任主席。

　　　　这批美国大亨中有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约翰·凡尔霖。会议期间，邓小平会见了凡尔霖。凡尔霖向邓小平赠送了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证章。这下可忙坏了中国人，回送个啥？送美国人一张股票。

　　　　当时上海人行金融管理处处长朱小华专飞北京送去一张小飞乐股票。朱后来成为中国金融业一员干将，官至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兼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在光大集团董事长任上，朱小华受贿折合人民币405.9万元，2002年被判15年徒刑。

　　　　凡尔霖接过小飞乐股票，乐了。但他不高兴的是，股票上的名字不是他的，是上海人行副行长周芝石的。他要去上海过户。如果这名字是邓小平的，也许他就算了，卷回家了。约翰·凡尔霖在上海住锦江饭店，花2000美元雇警车开道，过户了一张面值50元人民币的股票。

　　　　当时的上海某报驻京记者阮江宁提到了这次会议：我们确实亲眼目睹了历史的进程，而今天在这里，我们又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创造历史。一位美国人说：中国正在寻求巨大的资本从事国内建设，中国正酝酿着对现行金融体制动点手术以适应这种需求。不难想象，股票市场将会在中国发展起来……

　　　　美国《时代》周刊驻北京记者吉米写了一篇特写《中国初出茅庐的股票市场向美国内行取经》，却是另一种味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研讨会地点选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蒙古厅三楼，距离精心制作的、祀奉着不朽的毛泽东躯体的大理石陵墓仅300码左右。肯定，这类研讨会不会合毛的胃口。　　急敲锣紧搭台

　　深沪建起证交所　　　　作为经济官员，朱镕基一定注意到了这次会议。两年后，1988年5月1日，朱镕基从国家经委副主任任上来到上海。到任后他发现上海没什么钱。上海老了，上海喘不过气来。朱知道，向上面讨鱼，不如自己养鱼。时逢上海正筹划开发浦东，便把设立上海证券交易所也写进开发方案里了，在一个大筐里埋上个小辣椒，看北京怎么反应。

　　　　北京没有驳回。

　　　　早年间，上海的交易所多得可笑。1921年夏秋之际竟有140多家在茁壮成长。上海解放后，1949年6月10日宋时轮指挥解放军包围了上海证券大楼，捉去了238个人，封掉了证券交易所。上海市长陈毅大笑：这是打了一场经济上的淮海战役！

　　　　而今，1990年，“六·四”事件刚过，这交易所的事还不黄了？突然，在大家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1990年春，朱镕基访问美国、新加坡等地，在抵达最后一站香港时，朱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不动声色地说：上海证券交易所将在年内成立。

　　　　上海的干部听到这个出口转内销的消息时先是急坏了，忽又不急了，瞧，挖到个尉文渊。其时1990年6月29日，尉35岁。时尉在上海人行金管处当正处级副处长。

　　　　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证券”一词的英文译名为SECURITIS，意为抵押品，泛指证券、债券，而没有像国际上所通用的直指股票的SHARE或STOCK。“当时译成SECURITIS也符合上海股票少证券多的实际情况，但也确实怕写STOCK上面不批。”

　　　　1990年12月19日，上海举行上交所开业典礼。此前，深圳抢先在12月1日开业。因没经过中央正式批准，深交所铜牌上的红布都没有开启，次年7月3日又补个仪式。深交所副总禹国刚说：孩子生出来了，还能再按回娘肚子不成？

　　　　深沪证券交易所的突然加速，政治原因大于经济原因，至少那会儿还没想到股市能为国企脱困做贡献。“六·四”之后气氛凝滞，证交所的建立，有助于向中外表达中国高层继续改革开放的决心。此前，证交所拟设在北京，而后设在深沪，使操作有了更大的回旋余地。

　　　　中国证券市场的发育路径，有点像中国共产党的发展轨迹。

　　　　在解放前中共历史上，革命根据地只有两个从未倒过，一个是延安刘志丹谢子长，一个是海南琼崖纵队冯白驹。1934年瑞金革命苏区不行了，留下些伤残之士打游击，主力部队奔向延安。而孤悬海外的红色娘子军们，愣就打着赤脚迎来了革命高潮。

　　　　北京就是瑞金。上海就是延安。深圳就是海南。　　　　惊天大案

　　管金生327轮板斧　　　　自打上海证交所建立，尉文渊扑腾了5年，四面拼杀八方遮挡，恍惚中觉得自己该走人了，但没想到是这么个走法。

　　　　什么叫在劫难逃——1995年春节后尉文渊出国，本来应该2月28日回国。但惦记革命工作，22日就提前回来了，第二天就赶上327事件，这一劫终于没躲过去。事后想想，就算这个劫躲过去了，还会有下一个劫在等着。

　　　　2月23日，尉文渊一到上交所就被人堵在门口了，说国债期货交易异常，有人一下子下单200万口。

　　　　“是谁？马上把这个仓位封掉，查查是怎么回事。”

　　　　稍后报来，是辽宁国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通过无锡国泰恶意炒作，背景不明。

　　　　这时候万国证券老总管金生约见。管说：“你知不知道国债要贴息呀？当时我们认定不可能贴息，所以仓位开得挺大。”管私下开了200万口。

　　　　管走了，辽国发董事长高岭来了。几乎在同一时刻，迄今中国证券业最大丑闻327国债事件的3位前线人物都在同一间屋子出现。

　　　　当时万国是券商的老大，而管有“证券教父”之称。但这一回，管金生押宝失误，管金生押的是1992年发行的3年期国库券(编号327)不会加息，管金生决定率领万国证券做空。

　　　　管金生的对手是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这是一家财政部背景的公司。

　　　　2月23日，提高327国债利率的传言得到证实，这对管金生简直是晴天霹雳！

　　　　2月23日上午一开盘，中经开率领的多方便借财政部的利好一路掩杀过来。管金生拼死抵抗，而万国证券的同盟军辽国发突然倒戈，改做多头，就是尉文渊一上班就看到的200万口大单。于是形势大变，327国债在1分钟内竟上涨了2元，10分钟共上涨了3.77元！

　　　　327国债每上涨1元，万国证券就要赔进十几亿。多方胜券在握，一片欢呼。

　　　　甭说管金生，就是金生管也管不住发狂的心了。好比在拳击场上，急了眼的管金生什么都不顾了，顺手抄起一把斧子砍将上来。

　　　　下午4时22分，空方突然发难，先以50万口把价位从151.30元轰到150元,然后争分夺秒连续用几十万口的量级把价位打到148元，最后一个730万口的巨大卖单狂炸尾市，把价位打到147.40元。

　　　　全场目瞪口呆！

　　　　收市前半小时，尉文渊忽然发现交易量不对，一身冷汗。事后他回忆道：我胆战心惊！我第一个想法是不能交割！第二个想法是这消息明天不能出去！万国就32个亿，如果万国垮了……

　　　　当晚上交所宣布：23日16时22分13秒之后的交易是异常的，经查是某会员公司为影响当日结算价而蓄意违规，故16时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327品种的交易无效。

　　　　3月，人大政协两会召开，火力骤起。尤其把327事件与英国巴林银行倒闭串在一起，一个叫利森的20多岁的交易员玩期货，贼大胆越权放天量，分分钟就把个有百年历史的英国巴林银行给玩倒了。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中国管理层：国债期货实在不好玩！

　　　　3月31日，65岁的刘鸿儒从证监会主席的位子上退了下来。5月13日，国债期货被关闭。5月19日，管金生被逮捕。

　　　　管金生因其本能而坐牢——有国债利息浮动利益空间巨大的诱惑，有国债期货金融工具提供的可能，管金生以及他的对手们体内的本能暴躁起来。怎么形容这种本能呢？实在不是对管金生们的不敬，实在不能对一个正在坐监者不敬，而是找不到更生动的比喻——比如一条饿犬抓住一根骨头，粗气大喘，喉音低颤，两眼凶光，这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它，包括它的主人。人家把这叫做“护食”。

　　　　9月15日，上交所开理事会免职尉文渊。第二天是周六，早晨起来尉突感不用上班了，空空的不知该干什么了，于是把丘吉尔的《二次大战回忆录》看了一遍。蒙哥马利算什么？巴顿算什么？还是丘吉尔、罗斯福能决定大势，决定命运。

　　　　1996年7月16日，申银与万国合并。1997年2月3日，管金生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

　　　　327事件扯出辽国发以前坐庄诈骗的劣迹。据称，辽国发案涉及犯罪人员数百，涉及金额数百亿人民币。辽国发老总高氏兄弟至今在逃。

　　　　万国的对手中经开凯旋。中经开背景深厚，作风强悍，被业内公认为皇子皇叔，有如三国里的关羽张飞，虽屡犯错误，私放曹操，嗜酒误事，但就是大旗不倒，连闯327国债事件、长虹配件事件、东方电子事件三关，最终倒在银广夏造假事件,2002年6月7日被关闭。

　　　　是劫躲不过。　　周小川直奔国务院

　　国有股减持告废　　　　刘鸿儒去职前，深感证监会主席这个位子是个火山口。但总得有人上吧，周小川是第四任中国证监会主席，2000年2月到任。10年中证监会换了4位首长，谁也不敢说将来这个频率会慢下来。

　　　　如果一定要以动物来比喻，周小川应是一只鹤。这不仅是指风韵气度，更是指理念，甚至还包括出身血统。

　　　　在证监会近2年的时间里，业界人士评论周小川的主要政绩是坚定地推进了资本市场的市场化取向，比如简化了证监会的行政审批，推行了发行方式的核准办法。周小川说，市场能解决的就让市场去解决吧，咱只当裁判员，不当运动员，也不当教练员。

　　　　但市场不是纯粹干净的市场，早先留下的污水和烂泥混杂其间，这只鹤趟了进去，怎能出淤泥而不染?怎能不搅起更多的混水?国有股减持，B股开放，券商佣金下调，一个个理想主义的乐章，引来的是实用主义和既得利益的杂音合围。

　　　　2001年6月12日，久经酝酿的《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暂行办法》公布。之后，财政部部长项怀诚和周小川在不同场合都称其为利好，说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

　　　　但群众认为只有你一家赢，股民用脚投票。

　　　　自6月14日沪市出现2244点的历史最高点，之后不久就掉头下跌。8月8日中石化上市，以4.6元开市，8月23日便跌破发行价。按这两天市场损失计算，持中石化3亿股的社保基金，一下子就亏损3300万元。

　　　　尚无从考证周小川当时的心情。周坐在证监会主席位子上，虽说自我宣布证监会不以调控股价为己任，却又必顾及市场脸面，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描述：

　　　　10月22日，股市的神经越绷越紧，瞬息可断。下午3时，周小川像唐·吉诃德一般拎长枪跨瘦马直奔国务院。晚7时周回府。晚9时，中央电视台宣告，国有股减持办法暂停。

　　　　这项由5大部委联合调研，由财政部主持的国有股减持办法，只实行了3个月就被证监会一家宣布暂停了，到了2002年6月更进一步废掉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小川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是周小川这个唐·吉诃德战胜了财政部这个行政的大风车，还是周向股民、券商、上市公司这些市场的大风车投降?

　　　　麦田里的守望者。一只鹤站在泥沼里，纵然是仙鹤，它望见了什么?

　　　　2003年1月，周小川转任央行行长。

　　声明：《青年参考》授权新浪网独家报道，未经许可，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