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安徽行洪区的报道(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09日17:46 北京晚报

　　安徽省阜阳市颍上县垂岗乡，是个在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小乡镇，在今年7月6日唐垛湖炸坝行洪时，湖区人民牺牲了自己的家园，确保了沿淮重要工业城市的安全。

　　垂岗乡之所以进入记者的视线，是因为垂岗乡乡长周泉的一篇文章——《一个行洪区乡长的炸坝手记》，这是一篇发人深思、催人泪下的文章：

　　……险情不断，滑坡、塌方、管涌、断裂，雨中奔命！可是毕竟还是守住了。不但守住，而且还可以守1米。然而坏消息终于传来，上游、中游全线吃紧，如果我们再守1米，河南、安徽将一片泽国。

　　炸坝命令到了。大雨中工兵上堤，埋雷、炸坝、引洪。我木然地看着，像是看一场无声黑白电影。各种声音都消失了，但雨棚里盯着我看的目光却像刀一样扎进我的心脏。这些叫做民工的农民，在大堤上坚守了10天，最后，面对涛天洪水，眼睁睁看着大水冲过缺口，冲向自己的家园。良田、树木、鱼塘，一切都消失了，有的只是无边的洪水……

　　如今，淮河炸坝行洪已经过去4个月了，行洪区现在是什么情景呢？

　　凌晨：记者走进行洪区

　　列车于11月6日凌晨4时57分到达阜阳站，前来接站的人自我介绍说叫周辉，是垂岗乡人武部部长，车子在一片浓重的夜色中驶出阜阳市，直奔垂岗乡。

　　车子顺着被洪水浸泡后崎岖不平的淮河大堤来到炸坝的地点——口门。此时的淮河已没有了洪水泛滥时的咆哮，被炸断的淮河大堤两头遥遥相望，断堤西面一条新修的临时堤坝将平静的淮河水拦在外面；堤北，一条用编织袋垒起的月牙堤残缺了20多米，寂寥地立在那儿，泡在湖区的积水中。

　　在离炸坝口三四公里的一块田里，有几个农民赶着牛在犁地耙地。记者站在地头上和他们聊天，他们说地里全是沙子，有一锹厚，种上麦子也没什么好收成了。大水冲毁了湖区里的一些桥梁道路，有的地拖拉机根本开不上去，只能用牛了。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空气中都透着冷气。安徽的冷和北京不同，那是直接冷到骨子里，对于灾民来说，没处躲也没处藏，只能在潮湿阴冷中苦挨。

　　小台子村是垂岗乡这次洪灾中受害最严重的一个庄台，四周散落着房屋倒塌后的废墟。这个庄台是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从平地建起来的，经过两次扩建，房挨房、户挤户的，人均面积也就十多个平方米。

　　在小台子村记者见到了78岁的罗恒玉老人，他的家行洪时冲垮了，暂住在亲戚家。那是一间昏暗低矮的房子，正屋中间放着两把条椅，两把凳子靠墙放着，靠南的凳子上放着小半袋粮食，罗大爷说粮根本不够吃，这是他借来的，今年地种不上，还不知道将来怎么还呢。

　　罗大爷在小台子村可是个名人呢：今年7月6日12时大坝要炸坝行洪，可就在7月5日晚9时接到炸坝命令前，大坝竟然出现一端70米长的严重滑坡，大堤随时都有可能坍塌，危急关头急需1000人上堤救险。这时有的村民们已得知将要炸坝的消息，在抢救自己的财产和保卫大堤的安全之间，垂岗乡1500名村民选择了后者，罗大爷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在紧张而混乱的抢险现场，罗大爷手持喇叭、来回走动，用嘶哑的声音喊着：老老少少啊，青年少年学生啊，一律上堤啊，可不能从我们这儿把堤垮了啊……罗大爷说：我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我的小喇叭跟了我59年，当年我曾拿着它，推着独轮车支援淮海战役，现在我们的大堤有危险，我老了背不动土了，我只能喊，激励乡亲，叫他们加油、添土。

　　炸坝那天，看着洪水淹上来，房屋都倒塌了，罗大爷心里真难受，说到这里，罗大爷的眼中充满了泪水。炸坝蓄水，那是国家的安排，罗大爷说得服从。

　　防汛：死守在淮河大堤上

　　当天晚上9时许，垂岗乡乡长周泉从阜南开会回来直接来到了记者住的招待所，进门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有两个电话追了进来，讲的全是建灾民房的事。

　　周泉颇为健谈，思维特别灵活，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今年6月28日，垂岗乡群众开始上堤护堤，7月2日，淮河进入紧急状态，周泉率领群众开始了艰辛的防汛抢险之旅。对于周泉来说，这已是他在乡长任上的第三次防汛。

　　暴雨一直下，水位在短短的两天内上涨了近两米，接近历史最高水位，而且，还在不断地涨。大堤上满是干部和群众，他们吃住都在那里，忍受着大雨的浇淋、蚊蝇的叮咬，还有满心的焦虑以及随时突发的险情。他们不敢有一丝怠慢，稍一疏忽，大水就有可能冲破堤防，冲毁他们的家园。

　　大水涨到与大堤持平，每个浪头打来，水就能冲上堤岸，民工和干部们夜以继日，在大堤上又筑起了1米高的子堤，土只能从一公里半外的滩上取得。按照这样的防汛强度，他们可以守到28米的水位。

　　炸坝：辛苦努力化乌有

　　7月5日下午5时，周泉接到颍上县防总的命令，说省里要求他们严防死守大堤，绝对不允许溃堤。晚上接近9时，周泉召集乡干部和村干部到指挥船上开会，传达上级这一指示。当时雨非常大，指挥船上站的都是人，两个村的村长表示：“周乡长，只要有这样的指示，尽管现在水位跟大堤持平了，我们一定能守住。”正说着，周泉的手机响了，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接到上级命令，7月6日中午12时，唐垛湖要炸坝行洪，在此前，一定要保证大坝安全，同时，要马上组织对行洪区内进行地毯式搜查，确保行洪时无一人伤亡……”

　　周泉感到脑海一片空白，几天来的辛苦一下子化为乌有，这几天，垂岗乡干部群众们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但现在8万多亩良田、10多亿的财产将被大水全部淹没，这个损失不是一两年能够弥补过来的。

　　一个行洪区乡长的眼泪

　　炸坝的时刻到来了。7月6日中午11时，周泉开着车最后一次进入湖区，当时，湖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顺着湖区的水泥路，周泉漫无目的地行驶着。湖区所有的美景都将被漫漫的洪水淹没。湖区有5000亩的连片花生地，是垂岗乡通过不断引导农民调整种植结构的结果，已快到了成熟收获的季节，这些可以卖到400万元的花生，可马上就要淹没在水下面。

　　车开到一片速生杨树林区，这是乡里积极动员老百姓种植的结果。三年前，县里提倡调整农业结构，让农民种速生丰产林，农民们觉得见效太慢，都不愿意种。但周泉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若成片地种植，农民收益会有很大的提高，于是他找了两个脑瓜比较活的农民蒋可龙和李再友，一点点给他们算账，他们认识到了种杨树的好处，凑了两万块钱，周泉又帮他们找信用社贷款两万，种了100亩杨树。有了带头人，周泉又在大会小会上给农民讲种树的好处，三年来，湖区已经成片种上了杨树，长势喜人。一些村民奔着杨树种植的巨大获利前景不惜贷款，将全家的希望像押宝似的押在这上面了，为的就是能够早日摆脱贫困。现在的大水，将让他们这个美梦化为泡影。抚着杨树，周泉号啕大哭。水退后直至今天，虽然他们没有怪周泉，可他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曾经鼓励种树的那些父老乡亲。

　　一个星期前，湖区的洪水刚刚退完，只剩下1000余亩地势低的地还有膝盖深的水。11月3日傍晚时，周泉去湖区，想看看两座被洪水冲毁的桥怎样修才好，湖区里的惨状令他感到特别的凄凉，惨景冲击着他的心灵。周泉说，没有看到湖区以前美景的人很难感受那份惨痛：行洪前，湖区土地肥沃，生长了两三年的杨树速生丰产林已然初见效果，绿油油的让人看了心里舒服，7月份，湖区还种了许多麦子、油菜、花生，好像时刻都能闻到那青涩的香气。可是现在，湖区的几千亩地土地被洪水带来的河沙覆盖，一层黑绿的淤泥下面是一尺厚的沙子，树木被淹死了，许多被农民砍走当柴火去了，只剩下半尺来高的小树桩，电线杆东倒西歪的，湖区的水泥路路基被冲跨了好几段，桥、涵、闸、渠、沟，塌的塌，埋的埋。

　　救灾：要让群众清楚干部清白

　　周泉说，炸坝后唐垛湖里水有9米多，再加上第二次溃堤，庄台成了孤岛。干部们一直都在庄台上，乡政府派船给灾民送水送面，在洪水没淹到的高地搭庵棚，给撤出的农民们住。现在救灾工作已经全面展开。

　　乡里面设立了借粮卡，如果灾民需要，每人每月可以向粮站借30斤粮食，对于那些五保户、特困户，乡里免费提供粮食，以保障他们的生存。

　　为了灾民早一天住上新房子，少受一天冻，乡里面多方筹借了50万资金。周泉说，他简直是“连蒙带骗”地把施工队招进工地的，现在许多料钱还是施工方垫付的呢，不过现在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钱来了，因为50％的建灾民房资金已经发放到了县里。

　　穿的方面，现在农民急需棉衣、棉被，全颍上县的干部们每人都要捐一件棉被、两件棉衣，还要捐出20％的工资，确保不出现冻死人的情况。

　　周乡长介绍说，国家现在拨到乡里的救灾款有48万，救灾款项的分配在乡政府有着一套严格的程序：接受的捐赠要有一本账；支出要经党委开会，行政负责人一支笔签发，每村设立一个举验报箱；一个公示台，公示每一笔救灾物资的发放；跟踪督察每一个救灾物资发放小组组长，做到群众清楚、干部清白。

　　谈起写《一个行洪区乡长的炸坝手记》的经过，周泉说，那是出于对农民的感动。周泉是1997年从颍上县科协调任垂岗乡乡长职位的，在这6年多的时间里，他时常感觉农民是愚昧的、无知的、自私的，但是当炸坝炮声响起的那一刻，农民眼睁睁看着洪水冲过自己的家园、田地时，他体会到了农民的朴实与伟大。农民的收入全靠土地，一年到头的劳作有时只能换得七八百块钱，他们的生老病死都依靠这些钱，他们经受不住一点风险，可是在重大抉择关头时，他们奉献了，这是12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与希望。他要让更多的人了解农民的疾苦，让更多的人知道灾区人民的奉献是多么伟大。

　　记者带着感慨结束了这次采访，雨一直在下，寒意更重。我将离开这里，回到北京，恢复我一个都市里的人的生活，可我却知道，在这里，有一群人，并非因为自己的因素而挣扎在贫困线下，他们只是生存着。我来到灾区，短短两天便可抽身而去，他们却要在这里，并且一直在这里，我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垂岗乡、永远不会忘记这里的人们！

　　归途，始终有雨，渐大。

　　孙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