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闻讯赶到了津郊数百里的宝园村，农民朴明赞十年无证养殖两头熊，天天活取熊胆，最近被当地林业部门勒令“一个月内妥善处置”。

　　万般棘手是“妥善”，两头熊养不得杀不得放不得，记者奔波各处，遍问数省市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和动物园，竟然没有一处可以收留这两头熊。

　　天下之大，无以为“家”？

　　现场 胆汁涌出

　　刚踏进养熊人朴明赞家的院子，就听到院角“熊舍”里传来沉闷凄厉的长嚎。

　　主人朴老汉说，这头黑熊十几天没产胆液了，10年前主刀胆管手术的“熊医生”老赵特从东北赶来诊治。“两畜生记性真不赖，老赵才进门熊就闻出味来，叫了一早上。”

　　嚎叫中蕴含着仇恨，更深藏着恐惧。那是何等可怕的手术———开膛剖肚，胆囊中活生生捅入一根中指粗的塑料瘘管，拉出体外，再接一根透明软管，暗青色的胆汁从此顺管而下，终年不息。一头成年熊每天可流出3两胆汁，若加以针抽，还能再多一二两。而一两胆汁最贵时售价达100元!

　　代价是熊的痛不欲生。

　　当初朴老汉从东北买回了三头熊，其中一头插管后受痛不住，自残暴毙。为防止这种行为，朴老汉特制了10公斤重的纯钢“肚兜”，用6根皮带绑牢在熊身上，把熊腹捂个严严实实，然后在胆囊位置开个巴掌大的带锁“肉门”，下垂一只接胆液的塑料袋。

　　记者亲见，当“熊医生”举着针筒走进又黑又臭的“熊舍”，分关在两个笼子里的熊立时抖成了一团，熊尿潸潸而下。它们拼命蜷缩起庞大身躯，往小小铁笼的角落挤。可躲得了吗？

　　麻药果然厉害，15分钟后，黑熊先呕吐再趴倒。“熊医生”走入笼中，很快找到了导致黑熊“罢工”的原因———滴胆液的瘘管堵塞了。换上一根新软管，暗青色的胆汁迫不及待地涌出……

　　追踪 熊归何处

　　朴老汉还是闷闷不乐。十年“取胆”路，走到尽头了。当地林业部门刚刚通知无证养熊取胆的他，“限期一个月将熊妥善处置”。

　　愁煞人啦！朴老汉一筹莫展，怎么个“处置”法？

　　杀？听说光一副熊掌，黑市叫价已上万。可那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犯法。

　　放？这两头熊是人工养殖的第二代，不经训练放生野外，那是送死。

　　养？不能抽胆白养着，一天的伙食费80元呀，前世的孽债？

　　政府令出行随，期限一到不含糊。当地林业部门高度重视此事，明确表态：无论将熊送往哪里，运费概由政府来承担。

　　送到哪里呢？为了给熊找个新家，记者当下四处联系。先去了当地动物园，园长立马把记者带到“熊山”，指着围栏里四处蹒跚的大家伙：5头黑熊、3头棕熊、3头马来熊，挤得不能再挤了。

　　又去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中心，负责人相当为难：咱中心只收留过兔呀雀呀的，要收养熊这么大的动物，连个经验都没有；再一个电话打到北京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对方爱莫能助：中心还在筹建阶段，没有经费，没有场地，没有养殖人员。

　　带着当地林业部门“手续、路费全包”的承诺，记者回沪后头一个想到的是上海动物园。园长态度很积极，表示可以收留，保证它们今后生活无虞。谁知半个小时后，园长气喘吁吁打来电话：实在抱歉，刚刚到笼子看过，熊满为患啦。

　　野生动物园相关负责人同样礼貌地拒绝了记者：园里已经有几十头熊了，还想送走两头呢，谁要吗？

　　记者十余处碰壁，落得满脸满身灰。

　　真的是，熊满为患？

　　记者述评 走出悖论

　　说起来，朴老汉也是满腹委屈：养了10年熊，上了两次报，当年是区里的多种养殖样板，如今却成了虐待动物的典型。他想知道，“活熊取胆”到底有罪还是无罪？

　　在中国现有的野生动物保护法规里，确实找不到哪一条能治“活熊取胆”的罪。

　　这让某一种伦理成为了悖论———一方面，我们把失怙的幼虎养大后放归山林，我们给断翅的天鹅疗伤后送回蓝天；一方面，我们却为了“滋阴补阳”，把一根根塑料管子生生捅进一只又一只熊的胆囊里！

　　保护野生动物，除了禁止滥杀，还意味着尊重和善待。如今，全世界已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出台“反虐待动物法”，美国禁止零售活畜，德国规定杀鱼前必须使用“晕鱼丸”，香港禁止倒提鸡鸭。刚刚传来的消息，西班牙巴塞罗那市结束了2000多年历史的斗牛活动，就因其“野蛮残忍”。

　　反躬自省，如果说去年的清华学生泼熊事件，只是一个偶发、失控的个别行为，而“活熊取胆”，规模经营十数年如一日，已不只是一个“就业”问题。

　　可喜的是政府已经表示，未来3至5年内中国将全面淘汰养熊取胆业。重新修订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也将于明年出台，第一次明确“虐待动物”有罪。

　　“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基于一种朴素的生命观念，唐代名医孙思邈反对动物入药。匹熊无咎，怀胆何罪。今天我们呼吁禁止“活熊取胆”，因为善待生灵是现代生态伦理的圭臬，也是一个文明社会的神圣情怀。

　　对话 弃用熊胆

　　同虎骨、鹿茸一样，熊胆号称“中药瑰宝”，可治百病。熊胆真是无可取代的“神药”？记者采访了上海中医药大学养生研究中心主任周英豪。

　　问：都知道熊胆珍贵，它到底能治什么病？

　　答：入药3000年来，熊胆的效用被越说越神乎，什么滋阴补阳、防癌抗癌、延年益寿啦，武侠小说还说它能增加内功。事实上，熊胆被中医学论证的效用，只有清热解毒、镇静止痛、平肝明目三样。对痔疮、癫痫、肝硬化等疾病，有一定的疗效。

　　问：熊胆的效用不能取代吗？

　　答：不见得。在阿斯匹林也没有的时代，熊胆确实有独特之处，止痛退热全靠它了。但现在即便是中医看来，至少50多种草药具有与熊胆相似的功能。我从医三十多年，痔疮癫痫没少治，可一辈子都没开过熊胆这味药。

　　问：能不能人工合成熊胆呢？

　　答：“人工熊胆”早诞生了。说穿了，熊胆中的氨基酸、胆色素、微量元素等成分都不稀奇，最独特的是熊去氧胆酸（UDCA），国外科学家也已实现了以牛、羊、猪、鸡等家畜家禽的胆汁为原料，合成并大量生产UDCA。

　　问：这么说天然熊胆完全可以被弃用？

　　答：必须弃用。作为《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缔约国，我国已把虎骨、豹骨列为禁用药材，下一个，我想该轮到熊胆了。

　　发稿前，从四川成都龙桥镇“亚洲黑熊救护中心”传来好消息：愿意接收这两头熊，每头可给予养殖户5000元“补贴”。记者立即与朴老汉联系，老汉初始不愿意，“最少一万五”。记者再三提醒“一个月限期到了怎么办？”老汉终于同意考虑考虑。但他称，熊走之前，天天照取胆不误。本报记者尤莼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