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大火废墟下，他是惟一生还的勇士(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17日11:55 北京日报

　　11月3日，湖南衡阳市珠晖区一栋八层商住楼发生火灾。在救火过程中，商住楼突然倒塌，20名消防官兵壮烈牺牲，只有23岁的一级士官江春茂成为从废墟中被抢救出的惟一幸存者。

　　从被埋进废墟到最终获救，江春茂在废墟中苦苦挣扎了27个小时。被解救时，他极度虚弱，肾功能衰竭，身体的多处部位被烫伤。目前，江春茂正在位于长沙市的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接受精心治疗，病情逐渐趋于稳定。在征得专家小组同意后，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记者采访了病床上的江春茂。

　　记者（）：现在大家都非常关心你的身体状况。刚才医生跟我们介绍，说你还需要治疗一段时间，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江春茂（）：现在感觉还是蛮好的，躺着还是蛮有劲，但试了一下坐起来，觉得一身还是软的。

　　：除了我们看到你的手这个地方烧伤以外，你身体现在还有哪些部分受了伤？

　　：臀部，比手还严重，最严重的就是右臀部。

　　：当时怎么烧伤的呢？

　　：实际是一个烫伤，一个承重的水泥柱子倒下来，我的脚被压住了，没办法（动弹），屁股上面顶着个水泥柱子，水泥柱子烧得滚烫的，动不了，就烫伤了。

　　：手呢？

　　：手是挖伤的。挖一些瓦砾，好烫的，里面一些玻璃、破瓷砖、砖头什么的，所以挖伤的。

　　：现在感觉疼吗？

　　：用劲就疼。

　　：当时挖的时候呢？

　　：挖的时候也感觉疼。

　　：当兵几年了？

　　：四年了。

　　：受过伤吗？

　　：小伤轻伤受过，没受过什么大伤。

　　：这次情况是非常特殊了。

　　：非常特殊。

　　开消防车的他主动冲上扑火一线

　　：11月3日凌晨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到火警的？

　　：正在睡觉。那时候才大概5点多钟，听到电铃响了，我们对电铃特别敏感，听到电铃响，马上穿着衣服就上车。

　　：有要求吗？多长时间（上车）？

　　：有，一分钟之内出库。

　　：然后呢？

　　：接到命令，说江东那边衡州大市场着火，先去一台大功率的水罐车，就是去的我那一台。

　　：你开的？

　　：我开的。

　　：到达现场的时候大约是几点钟？

　　：不到10分钟吧，就到了。

　　：到现场以后都做了什么？

　　：灭火，出枪灭火。

　　：你当时看到的现场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我们当时能看到的是两个方位，就是我们两个侧面，一个是停靠消防车那一面，另一个是靠房屋的右面，看到里面烧着熊熊的大火。

　　：你当时是开车，参与救火吗？

　　：我开车，一般不参与救火。

　　：为什么最后你会在里面？

　　：是这样，我看到我的副驾驶在那里拉水带过来，我就叫他看一下车，让我去。我看火势特别大，指导员忙不过来，加上我当了四年兵，可能我的经验比较足，我觉得我协助指导员（钟林林）比较好。

　　：如果说按分工的话，你可以不上？

　　：完全可以不上。

　　：当时有人提醒你吗？

　　：没有。

　　：有人命令你吗？

　　：也没有。

　　：你上去的时候，指导员跟你说什么？

　　：他没讲什么。当时火势比较急，指导员也亲自抱水枪上。指导员完全不用抱水枪进行指挥，但这次比较特别，火势比较猛。

　　：当时群众转移了吗？

　　：还有一些群众。我看到一些群众在旁边哭喊，他们也特别着急，怎么还不快点把火打灭。我也心急，看得难受。

　　：站的是什么位置？

　　：就是倒塌那边。

　　：是在房子里面，还是房子外面？

　　：外面。因为西面不敢进去，外面都很热，皮肤烤得滚烫。我们搭梯子搭到围墙上，尽量接近火点，达到浇水的最佳效果。

　　：这个时候没人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没有什么异样。

　　他跟周围战友一起被压在废墟下

　　：倒塌一瞬间的情景，还有印象吗？

　　：有印象。

　　：从现场录像看，所有的人都没有准备，没人知道可能会出现危险。

　　：没有准备，像爆破一样，突然一下就下来了。

　　：然后呢？

　　：然后心里面觉得完了，这么大的高楼，往你身上一压，完了，听到一些呐喊声、救命声。

　　：你听见有呼救声？

　　：嗯。

　　：呼救声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

　　：里面的，包括我。我也呼救。

　　：有多少人在喊？

　　：大概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五个。

　　：能分辨出他们的声音吗？

　　：能。我的指导员（钟林林）跟我最近，还有第二连的薛相林，还有陈队（陈桂华），还有一个新兵周忠君。

　　：加上你一共五个人，大家相互有交流吗？

　　：有。我的指导员叫救命，叫的声音好惨烈，然后好像气喘不过来一样，估计受伤了，快不行了。我跟薛相林叫：“救命啊，快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的指导员，指导员快不行了。”哭喊。

　　：那个时候你想什么？

　　：开始一起叫。叫了以后，我想这么高的大楼，就算他们下来救，也不能一下子挖开来救你。我就停了，休息一下，因为我呼吸比较困难。既然到这个地步，太急也不起什么作用。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吗，比如说部分坍塌？

　　：没有。

　　：训练时有这个科目吗，讲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没有。

　　：思想上有这个准备吗？

　　：完全没准备，（因为）没有一点倒塌的迹象。

　　黑暗中，他用手挖开身边碎石自救

　　：当时是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漆黑一片。

　　：意识清醒吗？

　　：清醒。

　　：你当时的状况？

　　：腿被压住了，右手袖子被压住了，左手还能活动。头部稍微能够活动一点，呼吸困难。

　　：腿被什么压住了？

　　：被石头，具体我也说不清楚，看不见，好像一块石板一样压住了，上面再压了一些碎东西，背上被顶住了。

　　：后来在黑暗中一直呆了27小时，发生了一些什么？

　　：等我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我又喊了几声。我想要出去。

　　：现在回忆起来有一些什么样的细节？

　　：（以前）看到电视里讲煤炭工人，窑塌了，他们居然还能够被挖出来，幸存下来，我觉得那是个奇迹，何况我是个当兵的，我为什么不能试一下？有了这个意识，我就慢慢试着用左手掏。

　　：是（左手）手腕能动，还是整个胳膊能动？

　　：整个胳膊能动，是这样撑着的。倒下来的时候，两膝跪地，两个手撑地。

　　：脸朝下？

　　：嗯。

　　：这样一个姿势？那不是很难受吗？

　　：（当时）趴下来，惟一本能的反应是手撑在地上。

　　：背上承受的重量重吗？

　　：不重。很细的一些碎石，还是滚烫的。幸好不是粗石，粗石砸着我肯定受伤。

　　：等于说你的膝盖跪在地上？

　　：嗯。

　　：后来二十几个小时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吗？

　　：没有完全保持。

　　：那你怎么动的？

　　：先把右手给解出来了，然后再想办法把腿解出来一点，脚解救出来了。硬拔出来的。

　　：当时空间有多大，怎么能拔出来？

　　：蜷着身子也要提，难受啊。腿痛得实在受不了，麻木了，又痛，碎石挤压的。必须要拔出来，不拔出来腿肯定会报废，就是救出来也会报废掉。

　　：就开始用手挖？

　　：嗯。

　　：手当时有伤吗？

　　：有伤。但是没办法，因为我的腿可能比我的伤感觉更难受一些。

　　：是往前面挖？

　　：我几个方位都试过了，因为右边不可能挖，右边是一块大石头，指导员就在我旁边，给压住了。

　　：就在你旁边，有多远？

　　：腿跟我在一起，都压在一起。

　　：你们离得那么近？

　　：抱水枪时在一起的，因为没办法躲闪，压在一起。正好有一个断柱子倒下来，我是在后面趴了一点，断柱子正好砸着他，没砸到我。

　　：旁边呢？旁边的人离你有多远？

　　：不远。没倒塌的时候只有两三米，远一点的四五米。

　　：右边是个大水泥柱子。左边呢？

　　：左边是一些乱石头，也有一些倒塌的钢筋。前面是石头，后边也是石头，后面好像是个石头墙壁一样。

　　：哪个方向能掏动？

　　：掏得最宽的就是正前方，指导员困在那里。

　　：指导员在你的正前方？

　　：正前方偏左一点点。我摸得到他。我开始想把他挖出来，（但）完全被压住了。我感觉他没叫了以后，我已经知道他可能不行了。

　　：在黑暗中有时间的概念吗？

　　：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那么慢的时间你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呢？

　　：反正痛，就趴着开始挖，慢慢地用手去探索，探索头顶上的空间。当时挖了之后，我还是有点害怕，怕他们到时候救我的时候，挖松了上面的石头，可能会砸到我，（生还的）希望也不是很大。但后来我的手慢慢地探索，发现头上有倒塌的卷闸门上的钢管，给我头上撑起横着的、搭起来的样子，我就感觉到一定量的安全，我想我有希望能够活下来，那时候才有点希望。

　　队长牺牲前对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听说你要当兵的时候，你家里并不同意？

　　：嗯。确实是不同意。

　　：父母为什么不让你去？

　　：怕我吃不了苦。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当兵？

　　：当兵是我从小的一种愿望。看到电视上当兵的好神气，好威武，我也好想扛上钢枪保卫祖国那种感觉。

　　：想过当消防兵吗？

　　：没想过，开始我是想扛上钢枪，站岗放哨。

　　：当你听到当消防兵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失望？

　　：有失望。我想当消防兵有什么好，枪都不能摸上，整天就是对着火打火。对消防兵并不了解那时候，不太喜欢当消防兵。

　　：到今天呢，对消防兵这个工作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我们消防兵的价值并不低于他们，相比之下，我们同样重要。他们是保卫边疆，我们灭火、保卫人民生命财产。

　　：（被埋在废墟里，）能听到外面挖的声音吗？

　　：能听到。

　　：你当时判断是哪个方向？

　　：挖到顶上一样，轰隆隆的，好像好高，声音那么远。

　　：这时候呼救吗？

　　：叫。有时候听到外面人的声音，我们也叫。叫了一两声，就没叫了，他们听不到。

　　：饿吗？

　　：渴，特别渴，就想如果有点水喝就好了。

　　：这个过程中有水喝吗？

　　：开始我以为下雨了，后来知道他们是打水了。我跟陈队说，陈队，好像上面下雨了，后来是挖土机的声音，挖得轰隆隆的，我说打雷了、下雨了，我用头盔接一点点的水喝，水被火烧了熏了，那个味道，喝到口里，不到两分钟就吐了，胃里很难受。

　　：陈队长临终前最后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他说，他可能不行了。但有一句话对我还是有影响的。

　　：哪句话？

　　：那是开始、他还没到不行了的时候，他对我讲，江春茂你怎么样？你好好地活下去啊。

　　终于被救援者发现时，他说：“我要水”

　　在大楼坍塌后的20个小时中，江春茂和受伤的战友们一直互相鼓励着不能睡着，一定要活下去。然而最终，在他周围的战友还是相继牺牲了。

　　：你的心态有变化吗？

　　：觉得我必须坚强。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没有了，我要活下来。那种感觉，担子特别地重。

　　：孤独吗？

　　：那时候不存在什么孤独不孤独，那种状况下没有什么孤独的概念。

　　：这个过程当中你的意识意志很清楚吗？

　　：意识很清楚。

　　：那么长时间，27个小时，不困吗？

　　：想睡，但是痛，痛得根本就无法入睡，脚也痛，身体、屁股也痛。

　　：最后是怎么样获救的？

　　：我听到挖土机越来越近，我用劲叫了好久。怕他们万一听不到，我还用手吹口哨，他们也没听到。他们越来越近，在挖（我）边上人的时候，听到里面还有声音。

　　：记得现场有一个细节，就是救援的人喊第一拿氧气瓶，第二拿黑布，第三拿急救的药品、拿水。

　　：我最先要的是一瓶水。

　　：非常渴？

　　：非常渴。他们就递了一瓶水。他们也很急：“快点快点拿水来！”

　　他说，伤好以后还继续当消防兵

　　11月4日上午11时30分，在经历了废墟下的27个小时生死考验之后，江春茂终于得救了。他被迅速送往医院。为了给他提供一个更好的治疗环境，11月7日，有关部门又将他转往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接受治疗。

　　：27个小时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不算很长，对你来说应该是非常特别。你对生死现在有什么新的体验？

　　：现在对我来讲，死好像没什么了不起了，我已经历过生死边缘，就那么一刹那了。但是觉得生命还是比较重要，死也没什么恐怖。

　　：大家都觉得你像个英雄。

　　：自己觉得就是一个普通的消防兵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你现在躺在床上在想些什么问题？

　　：想早点康复。早点起来，回到我们的中队，看看我的战友的父母，我的队长、指导员的妻儿老小，看看我的战友们葬的地方，给他们送上鲜花，去看一看他们。

　　：你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我不觉得我完全幸运，如果我的战友们跟我一起出来，那才叫幸运。

　　：能不能形容一下你们之间这种关系，相互之间的感情？

　　：你想，一个人跟另外一些人在一起，每天同吃同住，一起训练一起劳动，天天在一起，天天交流感情，高兴的时候在一起，痛苦的时候还是在一起，那种感受是无法用语言能够表达出来的。

　　：你好了之后，还继续当消防兵吗？

　　：当。绝对当。

　　：那么肯定？

　　：嗯。

　　：没别的想法？

　　：没别的想法。至少，这次磨难之后我看到了一些事情，更了解火场的一些情况了，增加了一些经验，这个经验比一般的经验更特殊。

　　（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