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馨田：她的微笑有种大气的美

　　文/亓 昕

　　姜馨田卧室的门口，挂着一串风铃，风吹过时有丁零的脆响，只是她——52届环球小姐中国赛区第6名获奖者，她听不见。 2003年4月20日，那个宣布她获奖的济南之夜，所有的掌声、喝彩与兴奋的尖叫也都属于她，我们的美丽姑娘，她听不见。

　　可是那风铃，是她自己买来的。

　　失聪的天使，她拨动自己的心弦与这世界的每一种声音相和。

　　对，就是这个名字，温馨的馨，心田的田。用心去记，她听得到你呼唤她时的嘹亮。

　　至此，天使完成了“前传”，而这对母女，不过是跟爱艰辛地要了一个公平

　　姜馨田今年19岁。三个月大时感染肺炎，被医生注射超量抗生素药物导致双耳失聪。

　　妈妈赵琳还记得医生宣布诊断结果的那个下午，她抱着小馨田踉跄着从医院里走出来，医院临海，她朝海水深处走去……

　　冬天的海水真是刺骨，这个少小身世凄苦的妈妈抱着自己的聋儿，想以死对抗于她不公的命运。忽然，一个浪头打来，女儿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妈妈。

　　“我一下就醒了！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多么痛苦和艰辛，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和女儿好好活下去！”

　　那就好好活吧！专家说，两岁前是训练聋儿发声的最佳时期，啊！我的女儿才1岁半，我们还有时间！姜妈妈鼓励自己，和馨田的爸爸明确分工，鼓足干劲，做好一切准备--训练馨田说话！

　　1岁半的小东西，被妈妈郑重其事地摆在那儿，妈妈指着自己的嘴巴给她看，"a--"妈妈的声音老大；小馨田张大嘴巴做个口型，但是，没有声音......妈妈哭了，在女儿的世界里，a就是一个圆圆的口型！

　　几次三番下来，小馨田看见妈妈就跑，爸爸心疼了，红着眼睛喊：“别祸害我闺女了！”

　　但是，不能妥协。女儿哭，妈妈跟她一块儿哭，哭完接着练！馨田3岁的一天，终于发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世上最美的词汇：妈妈！

　　妈妈哭了，她盼了多少个日夜啊！

　　馨田5岁半时，妈妈送她到青岛市聋儿语言康复中心，接受正规的语言训练。在任何一个公共场合，只要女儿讲话，肯定就会被盯着看--因为馨田发音有点怪，而且声音很大。看就看吧，母子俩不怕！可是，一个残疾孩子的心，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

　　那是她9岁那年的冬天，她已经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了。姜妈妈发现放学回家的馨田气鼓鼓地进屋，使劲拍打自己的耳朵，一边打一边生气地说："没用！耳朵没用！割掉,割掉！"妈妈问怎么了，她不说，眼里含着泪水。过了一会儿， 馨田平静下来了，告诉妈妈说，在路上被几个孩子骂为哑巴。妈妈拿起一张纸，让她看着，揉了几下，问馨田，这纸怎么了？馨田说，不好看了。妈妈又把纸撕了，馨田说，破了。妈妈说，不对，是废了。"扔掉吗？"妈妈用目光询问馨田，馨田点点头，妈妈顺手扔掉了那张废掉的纸。

　　就在馨田的目光还没有离开那张废纸的时候，妈妈又把它拾了回来。拿起剪刀，一分钟的工夫姜妈妈竟把那张已然作废的纸剪成几朵美丽的雪花，小馨田好奇地看着，眼泪还没干呢，嘴角却已有惊喜的笑意……随后，姜妈妈在纸上写道：生命本身是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即使是一个残缺的生命，只要你努力去自我完善、去雕琢，同样会赢得美丽的人生。妈妈相信，你就是那朵雪花！馨田认真地读着，冲妈妈使劲点了点头。

　　就是那次，姜妈妈很郑重地对馨田提出要求：以后再也不许说那些没有出息的话，要坚强、自信！

　　馨田再没有辜负妈妈。

　　那健康自信的微笑里有种大气的美，从生命之根开放的尊严之美

　　我们赶去青岛的那个上午，馨田正在中心聋校补她落了很久的美术课。十来个孩子对着一口锅和一只苹果素描，厚厚的深红色窗帘隔断了阳光，这个无声的世界，连哪个孩子擦画纸的声音听起来都惊心动魄。姜妈妈向馨田介绍我们，美丽的姑娘站起身，用她自己的语言很洪亮地向我们致意，假如知道那声音的辗转来处，即使不懂，也没人会不为所动。

　　馨田今年高三了，这所学校给了她宠爱、自信还有技能。1998年，馨田加入学校开设的"形体训练"班。这之前，青岛一位小品作家为她写了几个小品，让她在青岛市春节联欢会上表演，结果分别获得了一、二等奖。学校从此注意到了她的表演天分，再加上14岁的馨田已然亭亭玉立，学校决定让她主攻"模特"和舞蹈。

　　然而，让一个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的人随音乐起舞、漫步，谈何容易！

　　她根本就无法和任何节奏的音乐配合，和同学一起跳，不是快就是慢。每年学校到市里参赛的健美操队都有她，但是每到比赛前她就会被撤下来，原因就是她无法和其他人协调。妈妈受不了了，想让她放弃，但是指导老师却想把馨田留下来。

　　问馨田自己，这个自尊屡次受到打击的女孩点点头。

　　她最喜欢的书是海伦·凯勒的自传，这本书她一直带在身边，生命中最重要的，除了父母，就是海伦·凯勒。一次公开课上讲关于海伦·凯勒的课文，馨田兴奋地举手，站那儿，讲了那么长时间海伦·凯勒的故事……

　　那本书教给他一个道理：聋哑人什么都能做，只要不放弃。

　　后来，老师用手势把音乐的节奏打出来，馨田盯着手势跳。

　　这也很难，她一点点摸索理解，顽强进行着视线向“听觉”的转换。几个月艰苦而枯燥的努力，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对接与磨合，馨田越来越有模有样了，无论是表情、神态，还是对节奏、力度的把握，都愈发成熟。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以毅力走向某个属于她的舞台。

　　在那年青岛市教委举办的全市中学职业技能大赛上，被高中部“借”去展示时装的馨田，成为大赛的闪亮焦点！

　　从屡次被撤掉到引发轰动，14岁的女孩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一种自信，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隐约的梦想，是什么呢？她说不太清......海伦·凯勒的自传就在手旁，她又去摸了摸自己的偶像，成长以来第一次觉得离海伦似乎很近......

　　在学校获得成功不是这个女孩最终的目的。从小妈妈就告诉她：整个世界也是属于她的。妈妈说完就忘了，但馨田没忘。

　　那一年，有一次面向社会的模特大赛，她对妈妈说：她要去报名。妈妈吓了一跳，一个聋孩子怎么能参加？看了看参赛条件：大专以上文凭、良好的英语口语表达能力等，就对馨田说：过几年吧，等这些条件你都具备了……

　　2002年7月，青岛国际啤酒节"海之魂"模特大赛拉开帷幕，18岁的馨田对妈妈说：你不是说过几年吗？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参加比赛了！妈妈很犹豫，问：孩子，你一定要参加吗？

　　馨田说：我不重视参赛结果，我只想参与一下，我只想表现聋人的自信和美丽！

　　只想参与一下，到健康人的世界中，去展示一种残缺的却是别样的美丽，妈妈第一次真正知道了孩子的这一渴望竟如此强烈。她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而单就这一点，这个聋哑姑娘，远远比许多健全的人更健康，包括妈妈自己！

　　为期一个月的强化训练，使馨田的一双脚磨得面目全非，但她从不跟妈妈说，最后血泡都成了茧子，她就一个人偷偷用美工刀一下一下削掉。

　　7月28日大赛落幕，馨田最后在500名参赛选手中脱颖而出，获得"十大美人""最受传媒关注""爱心天使"三项大奖！

　　很多看过馨田演出的人都落泪了，当她挺拔婀娜地一步步走到台前，那健康自信的微笑里有种大气的美，就是那种从生命之根开放而出的尊严之美，令人唏嘘动容。

　　走进健康人世界的她已经真正成熟了：歧视和嘲讽没什么，重要的是她的目标

　　2003年3月，第52届环球小姐大赛中国赛区比赛拉开帷幕，"海之魂"公司鼓励馨田参加，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那天晚上，馨田在日记中写道：作为一个"人"，我不认为自己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要勇敢地追求我的梦想，积极面对人生对我的考验......

　　考验果然接踵而至。

　　初赛时馨田的总成绩排在第二名，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个聋哑姑娘。下午复赛进行到“知识问答”环节时，主持人问：“参加这样一场比赛有何感想？”台下的老师为馨田翻译道：“能够代表青岛市参赛，表现自己的自信和美丽，我要谢谢那么多给我关爱的观众……”话音未落，场上掌声雷动——人们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笑得最美的姑娘是聋哑人！

　　然而，当场比赛成绩直落第七名。馨田问妈妈：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妈妈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个别参赛选手及家长和领队找到组委会质问：这样一个聋哑人能代表青岛的形象吗？700万人口的青岛，难道没人了吗？

　　第七名，意味着馨田已无缘山东赛区比赛。

　　得知此事后，“海之魂”公司连夜给承办中国赛区大赛的山东省旅游局和组委会写了报告，强力推介馨田。公司的理由是：姜馨田是健康的！她自信的微笑，足以代表整个青岛！

　　报告通过了！馨田获准参加山东赛区比赛。然而，山东赛区又出了问题：“她能听见吧？是装听不着吧？”“她凭什么代表山东啊？”“别开玩笑了！她能行吗？知识问答她怎么答啊？”……

　　歧视乃至敌视出现在她身边，有人猛地推她一把，或是没到她上场就说轮到她了，要么搞些小动作挤兑她，甚至还拿走了她跳舞时的一个小道具！妈妈心疼了，问她怎么不向组委会反映，馨田眼里还有泪，嘴边却在笑，说：算了。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走进健康人世界的她已经真正成熟了：歧视和嘲讽没什么，重要的是她的目标。

　　4月18日，离中国赛区半决赛只剩两天时间，馨田突然托人给妈妈打来电话说："妈妈，你快来吧！"原来，才艺表演的比赛时间由原来的90秒压缩到了60秒，这意味着馨田的参赛作品、舞蹈《千手观音》，必须压缩乐曲的长度。4月20日，妈妈赶到济南，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对馨田来说，要把她一个手势一个手势、按顺序记下的舞蹈重新打乱重排，可以想见有多难！

　　从早晨7点直到晚17点开赛前，她们只有十个小时。

　　馨田和妈妈一分不停地改排舞蹈。难度很大，开始母女俩找不着方向。忽然，馨田拉妈妈坐下来，拿起笔画了个“S"型，妈妈明白了，她画的是人形。接着，她用"1、2、3、4"等数字代表手在S的位置，以此来表达对各个动作去留的安排。

　　晚上，馨田第一个上场，因为台下观众过多，姜妈妈被挤到了后面！这怎么行！女儿如果看不到她的手势就无法进行表演啊！乐曲马上就要响起，姜妈妈奋力地挤到前面，稳稳神，举起双手……

　　一束追光射向台下那双高高举起的手，音乐声起，台上，馨田与妈妈的那双手完美相和……

　　馨田抽选的“才智问答”题目是：人的生活质量应该包括哪些内容？为什么？她将答案写在纸上，递给主持人。主持人说：我替这位聋哑姑娘来回答，对一个健全人来说，生活质量是丰富多彩的；而我作为一名残疾人，生活中有很多的不便，但在社会的帮助下，我的生活处处充满阳光。感谢大赛组委会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会用我独特的方式回报社会，让爱心和美丽撒满人间！

　　最后，馨田以总分第六名的成绩夺得“中国十佳”称号，并获得“最佳新闻媒体关注奖”和组委会为她特设的“特别荣誉奖”，是此次大赛惟一获得三项大奖的选手。环球小姐中国总部总裁高祖权先生说：“姜馨田是以自信、美丽、乐观、健康而赢得了一这荣誉，在环球小姐大赛52年的历史上前所未有，她是中国女性的光荣！"

　　4月21日，组委会宣布：环球小姐大赛纽约总裁保罗·舒戈特，将邀请姜馨田以世界环球小姐特别形象大使的身份，与新当选的中国小姐吴薇一起赴巴拿马，参加2003世界环球小姐总决赛系列公益活动！

　　就在宣布此消息的现场，姜妈妈用手语为馨田翻译后，馨田却不“自信”了，她张大了嘴问妈妈：我的眼睛没出问题吧？

　　妈妈笑了，多年以年的那片纸雪花，终于凌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