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访一传销难禁的典型案例:逃离“雷锋城”(图) | |||
---|---|---|---|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22日09:33 新华网 | |||
参与传销者当即被遣散 追访一则传销难禁的典型案例 抚顺,紧邻省会城市沈阳,因雷锋曾经工作并牺牲于此,得名“雷锋城”。 2003年10月末的一天,在北京打工的河南小伙郑健(化名)坐了整夜火车来到这座城市。“这里的厨师一个月能挣2000多,手艺还不如你呢。”赚更多钱的诱惑和原来一处打工的交情,让郑健对老乡的这番说辞深信不疑。 不料前来接他的老乡绝口不提帮他找工作的承诺,而是带他住进了有10多个男男女女群居的出租屋。这些人每天拉着他“上课”,劝他花三千块钱买一种保健品,传授他发展“下线”的秘诀,并且借故收走了他的身份证和手机,一出门总有人如影随行……郑健慢慢醒过神来:他是碰上传说中的传销了。 自1998年被禁以来,传销和变相传销活动屡遭“严打”,却总也缠绵难愈,不断在各地复生蔓延,有人称之为“经济邪教”。知道传销违法的郑健决定离开,但他没想到的是,寻求解救之路会有那么曲折。 失败的第一次出逃 “我想到了报警。”郑健说,他多次提出要走,但每次都被众人软硬兼施地留住。拿走自己的证件和手机的那个老乡再也没有露过面,多次电话催要都没有结果。担心自己人身安全的他不敢硬来,于是计划逃走,再报警求助。 : 他先后逃了两次。其中的周折,郑健是这样自述的: 11月4日下午,一看暂时只有几名女孩在屋里,郑健觉得是个机会,提出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但还是有两名女孩“热情”地跟了出来。郑健想办法在街上甩掉了她们,迅速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拨打了他当时惟一能想到的求助号码———110。但110的回答让他感到失望:传销这事我们不管,你得去找工商。 郑健没想通警察为什么不能来帮他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寻到附近的派出所。一说明情况,对方还是那句话:你这事就是传销,归工商所管。“你们不管?”不死心的他追问。“不管,找工商所。” 在派出所民警的指点下,郑健找到辖区工商所,一位李所长接待了他。李所长说,工商没有搜查住宅和拘人的权力,行动得有公安配合。李所长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郑健,让他回去“卧底”,报信抓上线的大头目。 “那些人几乎不露面,要等着抓他们太难了。”郑健觉得这个任务很渺茫,李所长说,那就等过两天,我再派人过去解救你。 眼看当天没什么指望,郑健只好暂时先回去,想办法敷衍两句消除了怀疑。 曲折的第二次出逃 11月6日,郑健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出逃。 那天中午听完“课”,郑健抱怨在屋里闷坏了,坚持出去散散心。这次同行监视的是两名小伙子,盯得很紧。郑健一看甩不掉,只得假装在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些葡萄。回去后,那些人开始洗葡萄吃,郑健则慢慢转悠到门口,悄悄穿好鞋,突然说了一声“我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紧接着快步出门,趁那两个“尾巴”还在穿鞋的功夫,把门一关就跑了出来。 心急如焚的郑健打了辆车赶到派出所,这次的值班民警换了人,但说法还是一样:传销不归我们管。郑健借用派出所的电话拨给工商所的李所长,李所长说,你让他们派两个人和我们一块儿去吧。郑健转述李所长的话,依然遭到拒绝。 郑健赶到工商所跟李所长商量。李所长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告诉他,派出所里今天没人,没有公安配合我们不能去。 派出所让找工商所,工商所又说没有公安配合不能采取行动,郑健没了主意。他不知该去哪里,也不敢再回去,一路茫然地沿街走。看到一块城管局的牌子,郑健便进去碰碰运气,跟门口的值班员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记者辗转找到当天接待郑健的那名值班员,郑伟林。郑伟林说,其实郑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但他听到这个外地小伙子孤身被骗到抚顺,110、派出所、工商所都试了一圈,就决定帮帮他。 郑伟林先拨了工商局的投诉电话12315,12315的答复是他们不能直接管这事,还得找工商所。郑伟林一着急,就指点郑健直接拨通了抚顺市纠风办的电话。 从这个电话之后,郑健的问题开始柳暗花明。在纠风办的协调下,下午近5点钟,抚顺市工商局经济检查分局和公安局的同志从城管局值班室接走了郑健,旋即突查了那个传销窝点。郑健的那个老乡正因郑健失踪被急召过来,撞个正着。郑健顺利地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社区的“小脚侦缉队”缘何失察 带队解救郑健的,是抚顺市工商局经检分局检查一科科长白玉宝。据他说,把郑健骗来的这个传销组织,打出的产品旗号是一种叫做“紫苏油”的保健品,其生产厂家武汉新田保健品公司早在三年前就已被取缔,多数被拉入网的传销者连“紫苏油”是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 这些人在各居民区内分散租房居住,每处住上10几个人不成问题。他们白天集中曰“上课”,到各个窝点串门曰“走网”,晚上在各自寝室内交流骗人经验曰“分享”。 这么多外来人在小区内进进出出,经常还要大声呼喊口号或是集体唱歌,动静不小,难道就没有招致社区居民的警觉吗? 记者找到郑健当时所住的那栋居民楼,房间在一层,对门就有两户人家。楼道的墙壁上,求租和出租房屋的小广告贴得五花八门。记者敲开这些邻居的门,询问他们平日有没有发现这一户有什么异常,或是传出过什么声音。邻居们一听,忙不迭地关门,连声说“不知道”、“不清楚”。 找到居委会,这里的工作人员更是表示,从未听说过小区里有传销出没。这个小区较为偏远,并非封闭式管理,20几栋楼,10几个出入口。小区旁还有一个自由市场,人员来往较杂。虽然小区内的墙根楼角常有退休的大爷大妈晒太阳下棋,但三三两两的外人走过,根本引不起任何注意。 白玉宝科长说,经过几年的打击,传销组织的活动方式也越来越隐蔽。一般说来,他们都在城乡结合部活动,很少租用一楼的房屋,而多在楼宇的高层,减少因扰民而暴露行踪;第二,他们不发展本地人,从近期查获的情况看,多是一些涉世不深的外地青年;第三,他们加强了对人员的约束,实行“封闭式管理”,集中住宿,很少出门活动,也不与外人来往。 这样一来,只有近邻才容易察觉他们的异样。如果邻居胆小怕事或是没有举报意识,要从偌大个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中挖出这些“传销虫”来,着实不易。事实上,工商部门现已得到的传销线索,多数都是依靠附近居民或是被骗者家属的举报。 工商所、派出所缘何未采取解救行动 从郑健当时住的居民楼到工商所,距离只有100米左右。 李所长对郑健曾经两次到工商所求助的说法给予了证实。“不过我们可不是没管他。”李所长说,“第一次我是想让他‘卧底’,他表示比较为难,我就说等过两天,拿他身份证和手机的那个老乡来了以后打电话通知我,我再去解救他。” “如果那个老乡一直不露面呢?”记者问。 “那我们去了也不管用。”李所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传销我办得多了,只有查到大头儿才能抓捕;对于这些底层的传销人员,只能教育一下就遣散。光我们辖区这片一年就得遣散四五百人,这里散了,他们还能在别处继续租房搞传销,去不了根儿。” 李所长同时证实,郑健第二次求助时,确实是因为派出所没派出人手配合执法才没有行动,不过当时他派了一个人跟郑健去确认其住所位置。 记者向当地派出所求证,派出所的教导员范英经过询问那两天的当班民警之后回复说,没有人对郑健来求助的这回事有印象,也没有人记得6日那天曾和工商所李所长通过电话。 尽管跟工商所提供的情况对不上号,不过派出所的刘所长倒是道出了与工商所李所长同样的苦恼:“我们查处的传销窝点可不老少了,但就是抓不着上线。下边这些人怎么处 理,没有明文规定,我们只能放了,有时候还得自己掏钱给他们买水买饭买车票,联系回老家,可实在是联系不起了。” “大鱼”抓不着,“小虾”治不了,近乎无效的反复劳动令执法者倦怠甚至麻木,这就是郑健的求助被疏忽拖延的原因吗?没有人对这个答案予以确认。: 传销人员缘何散去还复来 在追访中记者发现,据称早在11月6日已被遣散的那个传销窝点,依然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陆续进入,窗外还晾晒着几件大大小小的衣服。是传销人员又回来了吗?记者立即向抚顺市工商局经检分局进行了举报,并随同执法人员进入调查。 敲了两分多钟,门终于开了,门厅杂乱地摆了一地鞋。再进去是不大的两个房间,里间有两张床,外间没有任何家具,四壁空荡荡的,地面上铺着泡沫塑料。8个小伙、6名女子,看上去年纪都在20岁左右,目光慌慌张张地不知该向哪儿张望。执法人员一出示证件,站在外屋的几个人立刻自觉地一个挨一个面向墙站好,执法人员哭笑不得:“这都不知是被查过多少次的,规矩都熟了。” 有经验的执法人员很快从床下、柜子顶上找到了他们的传销“课堂笔记”,连藏在椅子下面的洗衣盆里的一堆笔也被翻了出来。其中一篇笔记的第一行写着:如何开启成功之门。 翻看一下,发现他们“开门”的门道确实不少。如何选择“发展”对象、如何邀约、如何接站、如何课前引导、如何课中配合……都列出了详尽的程序和“技巧”。带来的朋友生气怎么办?不听话怎么办?问法律问题怎么办?要走怎么办?带朋友来时碰上同寝别人要走怎么办?各类应对的预案也都早有准备。 在检查和询问之后,几个执法人员悄声交换了一下意见,显出几分无奈:没什么重要线索。对于这些底层传销人员,按规定只能给予登记、训诫,然后就是遣散。 听执法人员宣讲传销违法的道理时,这些年轻人有的显出专心,有的则满不在乎地东张西望。讲完后,问:“接下来怎么办?” “回家!”或许“上课”时经过操练,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十分嘹亮。 “那就赶快收拾东西去吧。”众人默默行动起来。 “谁拿着钥匙?”无人作声。 目送离去的年轻背影,一位执法人员吁口气说:“这帮人,就像被‘洗脑’了,着了魔了,没准儿一转脸还回来。” 记者决定在门外蹲守。两个小时后,竟意外等到了三个来“走网”的小伙子。其中一个穿迷彩服的看上去最为老练,还有两个原本是师徒关系,徒弟刚把师傅“邀”来。面对上前搭话的记者,“迷彩服”大大咧咧地表示:传销当然赚钱啦,不赚钱谁干?一年至少三五万没问题。 半个小时之后,当“迷彩服”坐到工商所的办公室里时已经改了腔调:“我来都半年了,总共才赚了500块钱。刚才是为了吸引那个新人才胡吹的。” “怎么干上传销的?” “开始也是被熟人骗来的,不过后来加入是我自愿的,觉得能赚钱。” “既然现在发现不赚钱,为什么还要干?” “我中间回过一趟家,可我入伙的时候交了3000块钱呀,现在走,那3000不就没了?” “迷彩服”的回答,恐怕代表了遣而不散的传销人员的一种典型心态。 惊弓之鸟再触传销网 获得解救后的郑健,当晚就给自己的妹妹打了一个电话,向亲人诉说了自己在抚顺遭遇的这一番波折。下一步怎么办?郑健惊魂未定,还没有想好。 妹妹安慰了他一番,并且告诉他:“我有一个老同事前一阵子也到抚顺了,听说干得还挺不错。你去找找他吧,没准儿能帮上你的忙。” 按照妹妹提供的手机号,郑健拨通了电话。对方听上去果然很热情,邀请郑健第二天就去见面详谈。暗自庆幸的郑健第二天一早就坐上公共汽车,赶到城市的另一端去见这个“热心人”。 在一个更偏僻的居民区,“热心人”把郑健迎进了一间出租屋。可是,怎么又是坐满一屋子笑容可掬的老乡、朋友?怎么又是推荐一种“很好的保健品”?怎么又是入伙之后如何如何坐收下线挣大钱?怎么又是,啊,啊…… 郑健说,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大了。在这座“雷锋城”里,他确实遇到了令他感激的“活雷锋”,但也遇到了不少口蜜腹剑、假装帮忙实则坑骗他的“假雷锋”。这一番经验教训,着实终生难忘。 当下,郑健再也听不进对方又说了什么话,急忙找了个托辞夺门而出,直奔火车站,踏上了离开的列车。 撰文/记者 乐倩:(来源:北京青年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