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曲力秋（本刊驻北京特约记者）

　　汪兴明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某省政府办公厅打来的，电话那边传来的信息并不让汪兴明感到陌生：我们要提前报名参加贵办的第三期新闻发言人培训班，我们的省长及省政府主要领导也要来参加培训。

　　自11月7日国务院新闻办第二期新闻发言人培训班结束以来，作为国务院新闻办人事局局长的汪兴明每天便会接到很多个这样的电话，“第三期培训班还没有定什么时候办，各部委及各省市报名参加培训班的电话已经接到了无数个。”

　　这之前，国务院新闻办已经举办了两期新闻发言人培训班。它们先后在9月22日至26日及11月3日及7日期间进行，第一期培训班的学员由中央和国家机关66个单位的100位新闻发言人和新闻官员组成。第二期培训班的学员由各省市77位新闻发言人及新闻官员组成。

　　几乎是在培训班悄然进行的同时，嗅觉敏锐的各路媒体蜂拥而至。“上百家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央视的《新闻会客厅》和《中国新闻》栏目还做了专题报道。”汪兴明说。

　　“新闻办每年都要举办十几个培训班，但唯独新闻发言人培训班在公众中引起的反响最为强烈”，新闻司新闻处处长华清说。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孟建教授是此次培训班的主讲人之一，他认为，在新闻发言人欲有风行全国之势的背后，是新一届领导集体对接受舆论和群众的监督，加强政务信息公开化以增加政府工作的透明度的高度重视。“而今年上半年爆发的SARS危机，更是让人们看到了掩盖真实信息和披露真实信息所带来的截然不同的社会效果。”

　　据悉，SARS之后，各级政府加快了新闻发布制度的建立和完善。目前，国务院各部门已经基本建立了新闻发言人制度，北京、上海、四川、广东、云南、安徽、重庆、福建、山东、河南、吉林以及南京、西安、长沙等地已经或正在制定和实施新闻发言人制度。

　　“你们可以不说，也可以少说，但绝不能说假话。”

　　已经结束的两期新闻发言人培训班的培训时间都是5天。

　　“时间太短，只能讲些ABC这样的基础性的知识。”外交部原新闻发言人、现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说。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孟建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学员们：“政府新闻发言人是一个新课题，理论研究跟不上实践发展，教育教学也很滞后。”

　　但这丝毫未能减弱培训班给学员们的思想带来的冲击。

　　“很多提法都是第一次听说。”一期培训班学员、国家民委新闻工作室主任王庆朔说。

　　培训班开课的第一天，在中国部委级领导干部中以新锐和开放著称的国务院新闻办主任赵启正便为这些已经或即将走上新闻发言人岗位的学员们立下了这样的规则：“你们可以不说，也可以少说，但绝不能说假话。新闻发言人一旦说过一次假话，他所代表的政府机构今后发布的信息的可信度就会大打折扣。”

　　汪兴明告诉记者，为了让培训班的课程设置更科学、合理，国务院新闻办人事局、新闻局、外交部新闻司的工作人员和清华大学新闻学院的教师们颇费了一番脑筋。

　　“培训内容由政治和专业两大部分组成”，汪兴明说，“新闻发言人的政治立场非常重要，所以政治课由赵启正主任亲自担纲。在培训班开课的第一天，赵主任做了‘用三个代表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统领新闻发言工作’的演讲。”

　　培训班的专业课内容包括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基础理论部分，由清华大学的李希光、史安斌和复旦大学的孟建为学员们授课。第二部分是请有过新闻发言人工作经验的外交学院院长、原中国驻法大使吴建民，国务院新闻办一局局长钱小芊，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孔泉，向学员介绍从事新闻发言人工作的经验和体会。

　　“他们都是国内顶尖级的新闻发言人”，汪兴明说。

　　此外，培训班还请来了中央电视台的白岩松、凤凰卫视评论员阮次山、凤凰卫视副台长曹景行和凤凰卫视记者闾丘露薇，让他们从名记者和名评论员的角度谈，什么样的发言人我喜欢，什么样的发言人我不喜欢。

　　专业课的最后一项内容是模拟新闻发言人答记者问。这方面内容，在很多媒体的报道中都被绘声绘色地大加渲染。

　　事实上，不仅是在最后的模拟问答中学员们要接受来自评委们近乎挑剔的品头论足，在平时的授课中，学员们也常常会遭遇主讲教师的“突然袭击”。

　　二期培训班的学员们在说起吴建民院长在授课中突然向他们“发难”的情景时，仍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那天，吴建民在课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放下讲稿，随机叫了5位学员上台，让他们临时模拟一场新闻发布会，内容是介绍你所在的省或市的经济发展状况以推动本省市同国外经贸关系的发展。

　　“对象是外国记者，不许带稿子，每人讲10分钟。”吴建民说。

　　学员们依次上场。

　　事后，吴建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这5位学员做了这样的评价：“他们都很从容，我觉得他们做新闻发言人是有一定的基础的。”

　　但吴建民也指出他们中普遍存在的问题。“知己知彼都不够，特别是知彼方面。”

　　吴建民进一步解释道：几位学员介绍的内容都是讲给中国领导听的，或者说是讲给中国人听的。他们不了解外国人的心理，外国人到你这里来投资，一定是为利益所驱动。所以，你要举出例子让人家知道，你到我这里来投资是有利可图的。但几位上场的学员都是泛泛地讲一些“地理位置好啊”这样的基本情况。可见他们平时对对象没有研究。

　　国务院新闻办的几位主办者认为，我国目前各级政府的新闻发言人普遍缺少实践的机会。所以，当他们面对镜头和众多记者的提问时，显得比较拘谨和不自信。

　　“这些新闻发言人的政治素质都不错，专业方面还有待于提高，特别是要多实践，没有天生的新闻发言人。”汪兴明说。

　　“你们是在一个特殊的岗位上面对一个特殊的群体。”

　　来自国家统计局的姚景源是一期培训班的学员。2002年4月，姚景源出任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兼新闻发言人。此前，他曾在国家经贸委、商业部、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中国商业联合会等部门任职，并出任中国最大的地级市——阜阳市市长、安徽省政府副秘书长、安徽省统计局局长。

　　在中国部委级机构中，除外交部外，国家统计局的新闻发言人可能是最为公众熟知的。由于已经成功地主持过多次新闻发布会，在一期培训班最后一天的模拟答问中，姚景源被破例地邀请为评委。

　　“作为一名新闻发言人，必须具备渊博的知识。我已经举办过多次新闻发布会，虽然每次发布会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们都会做很多准备工作，但事实上，每次新闻发布会中记者们的提问都会超出我准备的范围。所以，我觉得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新闻发言人，知识储备是非常重要的。”

　　在培训班开课的第一天，赵启正向学员们勾勒出这样一个理想的新闻发言人的形象：第一，政治立场坚定，既要维护国家利益又要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最根本的利益；第二，不说假话；第三，知识面广，要内知国情外知世界；第四，有严密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以及快速应变快速反应的能力。

　　“你们是在一个特殊的岗位上面对一个特殊的群体。”赵启正说。

　　孟建告诉记者，在他给学员们上课期间，学员们问得最多的问题是国外新闻发言人整体运作情况和他们在实际操作中的一些具体技巧。“每当我向他们介绍这方面的最新信息时，他们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学员们的这种好奇并非是凭空而生。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国公众来说，他们对新闻发言人的认识是从国外新闻发言人幽默、机智的发言风格中开始的。听一场类似的新闻发布会，国外新闻发布会往往给人以一种在欣赏一场精彩纷呈的表演的感觉。而国内的新闻发布会更多的是只能从中获取信息，单调而波澜不惊。

　　“事实上，对于新闻发言人的遴选，目前在世界范围内并没有一个共同的准则。”孟建说，“即便是在美国这样新闻发言人制度相对成熟的国家，政府也越来越感到由于现在信息社会发展的越来越快，突发事件日益增多，需要系统地对新闻发言人进行培训和选拔。”

　　据汪兴明介绍，我国目前的新闻发言人基本上是由各级政府中的综合部门（如办公厅）或研究部门（如法规司或政策研究室）的负责人担任。

　　“这与国外有很大不同”，吴建民说，“国外新闻发言人譬如总统发言人，一定是由总统本人亲自选定的。他们必须与总统有着非常好的关系。”

　　在国外，选择自己的新闻发言人，对总统或总理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选择。因为总统本人不可能经常和媒体沟通，所以国外总统一定要选择一个和自己政见一致的人来做自己的发言人。

　　吴建民说，与国内新闻发言人不同，国外新闻发言人一定要进入决策圈。尽管他们不参加决策，但他们一定要了解决策的全部过程。“我在法国担任大使的时候，总统的发言人基本上什么会都参加，什么活动都参加。这样，他对总统的思想、总统考虑的问题非常清楚，而不是道听途说。他能够从总统那里直接得到第一手的信息。这样的发言人能够领会并忠实于总统的思想。”

　　此外，吴建民说，国外的新闻发言人还要长于和外界沟通。有些事情如果沟通得好就风平浪静，沟通得不好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中外政府新闻发言人之间存在着很多差异，但学员们在这一问题上却表达出自己的见解：我们未必要完全按照国外新闻发言人的标准来塑造自己，树立“能适合我们民众普遍习俗而又不失大国风范吸引力”的发言人形象才应该是我们努力的目标。

　　新闻发言人之痒

　　新闻发言人制度的建立是中国政治文明建设的一个新发展。但新闻发言人制度的健全和完善有赖于政治体制改革推进的大背景，这个大背景就是要切实保障公民的知情权和监督权。

　　在培训班中，新闻发言人能否进入决策圈是学员们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孟建认为，新闻发言人必须有能力获取很多重要的信息源，并把这些信息源统一到新闻发言人的运作部门进行充分的分析、筛选、整理从而提炼出对他有价值的信息来进行发布。但目前我国绝大部分的新闻发言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即便是在上海这样新闻发布工作做得较好的城市。

　　汪兴明说，新闻发言人只有进入决策圈，他在发布信息的时候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而国家统计局在这方面的做法被一些人认为应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

　　身兼总经济师和新闻发言人两职的姚景源是国家统计局常务会议的组成人员。“国家统计局所有重大活动我都十分清楚，加上我又是总经济师，必须要进行大量的经济分析，所有这些都为我的新闻发言人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

　　姚景源说，从90年代开始，国家统计局每季度都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国内外正式公布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状况。每次新闻发布会之前，统计局都要召开一个所有司局主要领导都要参加的经济分析会，在这个经济分析会上，大家会对整个一个季度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状况进行分析，并形成一个新闻发布会的基本提纲，然后由他拿着这个提纲征求有关方面的意见，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新闻发布稿。

　　“我的新闻发言人工作由综合司协助，一些具体工作由新闻处帮我完成。所以，表面看起来是我一个人在那里做一个半小时的新闻发布工作，实际上统计局上千人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了这项工作。”

　　媒体是什么？

　　在第一次举办新闻发布会之前，姚景源曾得到过这样一条建议：你要不想在记者面前出丑，就把发布信息的时间拖得尽量的长，给记者提问的时间留得尽量的短。

　　这一建议的背后，反映的是新闻发言人与记者之间的关系问题。

　　在培训班上，学员和主讲教师就这一问题各抒己见。一位主讲教师说，记者是你们的敌人，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从新闻发言人嘴里挖掘出坏消息，坏消息对于新闻记者来说就是好新闻。

　　姚景源说，记者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只有通过媒体才能把我们对国民经济调查、统计、核算和综合分析的结果告诉给各级政府、企业和广大民众，从而为他们的科学决策及消费决策提供依据。

　　而赵启正对这一问题的诠释最终在学员中得到广泛的认同：“记者既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挑战者。”

　　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挑战者群体，新闻发言人的生活和工作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感到压力很大”，姚景源说，“国家统计局的新闻发布会是按季度进行的，但作为一个发言人，你的准备工作好像每日每时都在进行。”

　　姚景源说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到12点钟才能休息，“你必须知道我们的企业关心什么，我们的民众关心什么，我们的新闻媒体关心什么，然后你还要对整个经济运行的基本状况及大量数据进行分析。”

　　除此之外，新闻发言人还必须面对另外一种考验：约束自己的行为，在很多场合不能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

　　“新闻发言人特别是国家统计局的新闻发言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公众人物了，你不能乱讲话，因为你代表的不再是你个人而是你所在的机构甚至是中国政府。”姚景源说。

　　汪兴明则希望公众特别是各级政府能够对新闻发言人持更加宽容的态度。“现在很多新闻发言人不是怕记者而是怕领导。我认为对于新闻发言人的‘言多必失’，一方面新闻发言人要勇于负责，另一方面，公众特别是各级政府要宽容一些。”

　　尽管要时时应对来自媒体的挑战和工作中的压力，新闻发言人们还是无法掩饰自己对这项工作的喜爱。在他们 看来，当了新闻发言人之后，人会变得更勤奋，原有的官僚习气也会去掉不少。

　　“我在政府机关已经工作了20多年，这当中担任过处长、司长等职务，但我最热爱的还是新闻发言人的工作。”姚景源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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