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存在多年的乡村渡口，4艘无任何合法手续的“黑船”，常年在黄河上从事非法营运，在一次航运中因船主操作失误导致翻船，造成了6人落入水流湍急的黄河中、3人被水冲走，4辆机动三轮车、5300公斤小麦、一辆自行车等物品沉入河底的重大事故，损失惨重。事故发生后，3名船主投案自首，当地有关部门也组织了人员搜寻，但无任何结果。事发半月后，落水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遇难者家属整日以泪洗面。11月23日，记者赶赴事发地濮阳县王称固乡对此事展开了调查。

　　21个农民的“黑色之旅”

　　11月9日，农历十月十六，在濮阳县王称固乡高庄村村民高海军、高艳英兄妹两个的眼中，是一个好日子，“逢六大顺，适宜出门”。做服装生意的他们决定到附近的鱼骨渡口乘船，到黄河对面的山东菏泽进货。

　　他们没有想到，这次外出竟然成了他们的末路之行。

　　当日上午7时40分许，高氏兄妹从家步行出发，约8时到达离家4里外的鱼骨渡口。鱼骨渡口位于高庄村相临的前三村头，这个渡口的船只是周围四村八乡的村民们到黄河对面的常用工具。当日开船的是前三村的船主崔同山和潘洪峰。

　　同时过河的还有其他19位乡亲。和高氏兄妹同行的本村村民曹秀玉说，船开始启动时，她看了一下手机，是8时15分，当时船上除了21个人之外，还有6辆机动三轮车，其中3辆装满小麦，一辆装着10多头羊，另外两辆是空车，除此之外，还有一辆自行车和村民门带的其他小物品。21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

　　“船大概行了有100多米，就出事了。”曹回忆说，当时由于有风，黄河的浪很大，船刚驶出港口，就开始加速，在离岸有100多米的地方拐弯时，由于船主开得过快，船身被迎面而来的水浪击打发生高度倾斜，包括自己在内，站在船边的6个人当场落入水中。装着小麦的三辆机动三轮和一辆空三轮以及其他小东西也同时落入水中。“由于事发突然，我当时落水后死死抓着船帮，被人救起，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曹秀玉说，至今想起来，“头皮子还发麻”。

　　在这次事故中，高庄村的高爱民也掉入了水中。他告诉记者，当时他坐在一辆机动三轮车上面，因为装的东西太多，在起船时就感觉到船有点倾斜，他还注意看了一下，“当时船两边相错有一尺多高。”船发生强烈倾斜时，他一下子从三轮车上落到了船上，又掉入河中，他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游到了船边，也记不清是谁拉了他一把，他才幸免于难。

　　然而，30岁的高艳英和34岁的张保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同船渡河的前三村村民张松安告诉记者，当时高艳英落入水中后，被一个浪头卷走，没有了踪影，见此情景，高海军救妹心切，不顾众人相劝，纵身跳入水中救人，也被水流冲走。张保海落入水中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其他两个落水者分别被救起。几乎所有的乘船村民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面对着落水的乡亲和汹涌的河浪六神无主，没有人敢下水救人，船上也没有救生设备可用。

　　在救人无望后，船调头回到了渡口。

　　村民为何要乘“黑船”

　　11月23日，前三村鱼骨渡口。

　　记者站在渡口的一处高地上，黄河就在眼前，水流湍急。放眼望去，河对面的庄稼模糊可见。随行的高爱民说，这里的河面比较窄，约有800米。河面离大坝有2米左右，高爱民说，21日，黄河的汛期刚过，水面降了很多，出事哪天，水面至少比现在高出一米，而且风大浪高。按照防汛部门的要求，这样的天气不允许出船。

　　在一处垛口，高爱民给记者指点了出事的“黑船”。约3米宽，8米长，全部用铁板焊接而成。令人吃惊的是，偌大的平板船上两边竟无任何栏杆，也无任何凸出的东西。一旦船体发生倾斜，没有任何可以借以救命的“稻草”。记者站在船上，黄河的波浪摇动着船体，直感有些头晕。

　　高爱民说，长期以来，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是乘坐这样的船过黄河。

　　究竟为什么村民都愿意坐呢？村民范军说，由于离这里最近的黄河东明桥也有百十里地，前三村的一些村民的田地就在黄河对面，而且从这里过黄河到山东的鄄城只有20多里地，而要去濮阳县城却需要50多里，因此，在这里的人们形成了去鄄城赶集、购买物品的习惯。如果要去濮阳县城，则需要从村子里步行赶到10余里外的王称固街上，再乘车到县城。

　　范军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从黄河上乘船到鄄城，乘船费是每人两块钱，上了岸到鄄城也是两块钱的车费。而从村里赶到王称固，则没有可乘的车，只有自己想办法，而且从王称固乘车到县城，车费是5块。“谁也能算出这其中的差价。”

　　而做服装生意的曹秀玉则告诉了记者另外一个事实。她和高海军兄妹两个以前都是从黄河东明桥过到山东菏泽进货，但是近段东明黄河桥由于维修，停止了通行，他们没有办法，只有乘坐船只过河。

　　管理部门是否失职？

　　李德成，今年60岁，一个在黄河上摆渡了20多年的老汉。

　　李德成告诉记者，因为前三村黄河的的特殊地势，适合做渡口，鱼骨渡口的形成有“好几代人了”。自他开始摆渡时，这个渡口就有4只船，都是大小一样的平板船，有的是买的，有的是自己焊接的，但都没有正规的出厂证，也没有“户口”，以前濮阳市和县的交通和海事部门还给他们办过驾驶证，后来年检的时候收上去就没有还给他，但是一年还来检查几次，给他们上“安全课”。

　　这个渡口和4只船没有人管，于是自然形成了一个不成规矩的“传统”：4只船平时按照船主的协商轮流值班出船。一天只有一艘出船。李德成说，每天船的往返次数不定，最多的10余次，少的也就一两趟，收入也不等，最多的80多块钱，少的甚至没有收过钱。

　　一个存在“好几代人”的渡口，4艘没有任何合法手续的“黑船”，在黄河上摆渡了这么多年，海事部门是如何管理的呢？

　　11月23日，记者来到了濮阳县交通局。该局运管所办公室主任刘管欣告诉记者，局里管理海河交通的是港监所，所长是张怀林，同时兼着运管所的副所长，全所只有他一个人。“平时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现在出了事情，去县里汇报情况了。”

　　记者几经努力，也没有找到刘怀林。无奈，只好找到了濮阳市地方海事局，见到了局长张留顺。

　　张留顺告诉记者，据今年5月份的统计，濮阳县境内共有4个渡口。他们负责这些渡口，包括对船只的监督，监督的范围包括船只的质量、标准、证号等，在今年总共进行过两次渡口普查，并给记者拿来了这两次检查的报告书。他说，按照船检标准，濮阳境内的所有船只都不合格。

　　记者看到，在今年1月27日的这次检查中，鱼骨渡口的所有船只的检查结果为5项：1、安全设施不齐全；2、船只不合格；3、无造船技术、无造船图纸、无出厂合格证；4、无船舶运营证；5、凌汛期间立即停运，春运期间注意安全，大雾期间定要停航。这次的检查人员为张留顺、张怀林。

　　而另一次的检查时间是在5月1日，这次检查人是张怀林，对鱼骨渡口的船只下发了停航通知书。

　　张局长认为，他们是监督部门，而且已经尽到了监督的职责，“我们负责对船只的检验等，已经做到了，一年就是天天检查，不整改也没有作用。”

　　那么，谁又来负责这些船只的整改、管理呢？

　　张留顺不可置否。只给记者拿来了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内河交通安全管理条例》，在这个2002年8月1日开始施行的条例中，第五条规定：乡镇人民政府对本行政区域内的内河交通安全管理履行下列职责：1、建立健全行政村和船主的船舶安全责任制；2、落实渡口船舶、船员、旅客定额的安全管理责任制；3、落实船舶水上交通安全管理的专门人员……

　　记者几经周折，始终没有见到王称固乡政府的负责人。只被该乡一办公室职员告知“全都去县里参加学习了。”

　　谁为这起事故负责？

　　这起被濮阳市地方海事局称为“重大安全劳动事故”的翻船事件，截至11月24日，已经发生整整半个月了。这次事件除了3条生命外，直接的经济损失，据高爱民估计已达到了10多万，这在经济相对落后的王称固乡绝对是“天文数字”了。

　　记者在走访遇难者高海军家中看到，一个破烂的小院子里，只有5间民房，5个大至8岁小为4岁的小孩是高海军留下的儿女。高海军的父亲高增贤，领着这些孩子愁眉苦脸，他说，海军的娘本来就有病，听到海军出事的消息后，更是卧床不起。这个60岁的老人在记者面前，一直叹气：海军走了，这5个孩子咋办？这个家咋办？在另一个遇难者张保海家中，他的妻子王先梅的眼泪一直伴着记者的整个采访过程，张保海给她留下了难言的伤痛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身债务。前三村村民张保中是张保海的叔叔。他那天和张保海一起用机动三轮车拉了2700公斤小麦，准备到河对面出售，却遇到了事故，三轮车和小麦全部沉入河底。他的损失已达1万4千余元。当时乘船的村民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损失。

　　记者在公安部门采访时，该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王振旗中队长说，11月9日15时左右，他接到了110的指令，说鱼骨渡口发生刑事案件，随即赶到现场，组织了大量群众进行搜寻落水者。11月22日，局里已经决定，以“交通肇事罪”提请批捕3名船主。

　　按照村民的说法，3名船主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很难补偿受害者的损失。

　　张宝中说，他的侄儿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每天还坚持在岸边寻找尸体。他说，光靠自己的力量，恐怕永远也找不到。

　　张保海的侄儿张景文、张宝江，曾和其他两名遇难者的家属一块，去乡政府找过乡副书记李传中，但是没有得到答复。

　　相关部门的说法是，“事情正在调查处理中，不宜透露。”

　　截至目前，落水的3人尸体仍无踪影，有关部门已经放弃了找寻工作。（记者尹海涛）（来源：郑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