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问一个养猪村的生态困境(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29日11:45 海峡都市报

村里的河沟已成猪粪的“泥石流”

井打到百米深还不见水　　一座又一座养猪场，让福清市音西镇的东南村富了起来，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近乎灾难的生态恶化：穿流的两条小溪变成了蠕动的墨汁，家里的水井挖到了上百米，每天不得不跑上几里路，往家里运水……面对充满希望同时也在毁灭希望的养猪场，东南村村民心态复杂——

　　水井从五米挖到上百米

　　11月26日，福清市音西镇东南村，村民林云（化名）的家中。柴油发电机隆隆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还是没有水？！”林云站在厨房边的井口向下望，嘴里咕噜着。

　　此时，水井底部正灯火通明，一个工人正埋头挖井，一簸箕一簸箕的泥土和碎石，不断地被滑轮拉了上来，已经挖到14米深，泥土和碎石透着股湿气，但还是没有水。

　　“看来要挖到水，16米可能都不够！”林云说。

　　林云家的院墙外，是一条两米宽的水泥乡道，一条长长的水渍正从村外延伸到村里各家门前。有的村民肩挑手提，有的推着三轮车，从数里外山上的机井或亲戚家里，往家中运送生活用水。

　　“自家的井里没有一滴水！像我这样已经65岁，每天还要和老伴到亲戚家挑水，每天6桶，往返3里地。前一个月因为提水上楼，还重重地摔了一跤。”一位村民告诉记者。

　　东南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打了水井，大约有250口左右，目前，只有50口挖得较深的水井里还有水，但其中不少水井的水透着一股怪味，村民不敢喝。上午，缺水的各家各户的主妇从外村或亲戚家运来井水，储存在家里，以备一天之需。这些水先是用来洗菜，洗完菜的水可以用来洗衣服，洗完衣服再冲卫生间。许多村民接连五六天不洗澡，仅仅用毛巾擦一下身。

　　干渴正在折磨着东南村村民的神经。

　　东南村原本并不缺水，这里背枕着翠绿的大山，两条溪水从村里蜿蜒而过，面朝一块广阔的谷地，即现在的福清城区。他们的祖先们肯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后代竟然会为喝水而发愁。

　　村子的中央，有一口小小的水井。据村民介绍，这是村里年纪最老的水井之一，只有5米深，村里许多老年人、中年人都是靠喝这口井的水长大的。当越来越多村民以养猪为主业时，这口井就断水了。以后大家开始在自家打井，井也越打越深，8米、10米、12米、16米……有钱人家的井甚至有上百米。于是，这口干得没有一丝水气的老井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一头头猪换来一座座房

　　在东南村的外面，规模不等的养猪场一个挨着一个，几乎将整个东南村像粽子一样包在里面，东南村人的生活方式就随之发生改变。

　　东南村共辖塘东、南村、东村三个自然村，总户数1200多户，总人口4500余人。从1994年开始，一些村民开始小规模地饲养起生猪，“那些养猪户一年下来，扣七扣八，纯收入还有2000元左右，这在农村算很漂亮了。”东南村村干部林星告诉记者，当时一些养猪户干了一年多，就盖了新房，这对正在寻找致富之路的村民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示范作用。

　　一年之后，东南村村民纷纷放弃了传统的农业种植，在自家承包的地里盖起养猪场，于是一家连着一家的养猪场紧紧挨着村庄，形成了今天的布局。东南村出栏的生猪，绝大部分运往福州销售，东南村成了福州市民餐桌上猪肉的来源地之一。

　　猪一车一车地往外运，东南村村民的腰包一天一天鼓了起来，新房也一座一座盖了起来。记者在村里看到，最矮的房子也有三层，高的达到六七层，远远望去，好像个小集镇。

　　更让村民们脸上放光的是村里的大马路。1998年，村民集资300多万元，接数百米外的公路造了一条路，一直通到家门口，光主干道就长1000多米，水泥路面宽4米，加上柏油路面共宽8米，道路两旁植树，辅以宽2米多的水泥路，构成了东南村的“路网格局”。“这在福清所有村子里都是少见的。”林星自豪地说。

　　林星向记者提供了一组数据。现在，东南村共有养猪户90多户，生猪存栏2万到3万头，单单母猪就有5000多头，日均出栏生猪300余头，一年下来就可达10万余头。在村一级经济中，养猪产业的创收就占了农民收入60％，东南村人均收入4000多元。

　　猪有水喝，人没有水喝

　　养猪，除了让东南村人富起来外，还带来生态环境恶化的后果，在悄悄地改变着这里人的生活方式。由于养猪需要大量用水，一个中等规模的养猪场一天需要用水10吨左右，这些水大都来自地下——养猪场自己的机井，这些井深大都在百米左右。

　　“这就造成了地下水位下降，结果猪有水喝，人没水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诉记者。

　　村里养猪之前，两条穿村而过的小溪也是村里人重要的水源，“以前，大家用这水洗衣服、洗菜，有的还用来煮饭。”一位上了年纪的村民告诉记者，一到夏天，一些小孩子和大人就到河里游泳、摸鱼、抓虾。

　　“我们这一辈的还会游泳，现在的小孩大部分不会了，哪有地方游呢？”一位村民说。记者沿溪看到，溪里面漂满猪粪、小猪的尸体、猪内脏。水呈墨色，在微风下，缓缓地蠕动，恶臭扑鼻。这股恶臭还随着风，飘到村里，使得村里到处弥漫着猪粪、猪尿的味道，地上叮满了苍蝇，人一经过，苍蝇乱飞，记者的采访车在村里停了一小时，驾驶室前就落满了苍蝇。

　　在养猪场和住房之间，还有一些残存的田地，用来供应村里日常蔬菜所需。而从养猪场排出的排泄物，淹没了畦与畦之间的通道，许多农作物都被超标的氮肥“淹”死了。

　　如此大规模的污染，也波及了东南村的邻村——安民村、松谭村、松峰村，当地村民对此怨声载道。下游的安民村5年来，由于地表氮肥超标严重，全村庄稼年年歉收。安民村村支书向记者提供了一个例子说明当地卫生条件的恶化：以前村民参军体检查乙肝一项时，只有1％的人被检查出呈阳性，而今年竟有50％呈阳性。他担心，长此以往，孩子们的健康将受到影响。

　　40多个沼气池大多成摆设

　　东南村养猪场造成的污染一直是当地政府的“心头之痛”，然而所采取措施的效果却不甚理想。东南村村主任林道利告诉记者，2000年初，福清市政府及有关部门，在东南村召开治污现场会，要求每个养猪场都必须建沼气池，通过沼气池来发酵猪的排泄物，达到治污的目的。2001年，该项目正式启动，一年之间，共修建了40多个沼气池，总投资150万元，但当年验收合格的仅11个。

　　记者在村里也看到，在许多猪场的边上，都有几个联成一体用水泥砌就的沼气池，可是，除了一些明显在使用外，许多都成了摆设。

　　为什么原本用于治理污染的设备结果成了摆设？记者就此问题请教了福清市环保局局长徐诗象。“我们回头看看，当初要求一家一户建沼气池，确实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他认为，首先，东南村的养猪场以一家一户为主，规模小，养殖生猪往往靠传统经验，在成活率和速度上往往不如大的养猪场，因此成本高；生猪市场价格波动大，而建造一个合格的沼气池投资大，小养猪户往往不愿进行投资，有的仅仅是在政府的压力下做一个门面，或是建造时图省钱，没有充分顾及今后规模的扩张，小马哪能拉得动大车，再加上沼气池坏了也不愿维修，结果日子一久，沼气池就荒废了。

　　东南村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东南村的例子很典型，尖锐地反映了一味谋求经济发展，忽视环境保护带来的恶果，以及当地政府重发展轻保护倾向，以及环保部门执法力度的不足。”一位当地官员告诉记者，“实际上，像东南村这些养猪户，大部分都是没有经过政府审批的，严格来说，都是要关闭，但关得了吗？法不责众，而且这涉及地方利益和地方经济发展。对于这些养猪户，当地领导态度很明确：‘先上，上了再说，没有发展，哪里有钱投入？’环保部门在这种情形下，角色很尴尬，要服从大局，很多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服从大局吧，严格执法，那你就换人吧，再加上环保部门法律赋予的执法手段简单有限，不足以对这些养猪户造成威慑。这都是‘东南村现象’得以存在的土壤。”

　　“东南村的环境已经快病入膏肓，以如此大的代价来谋求发展，代价实在太沉重了。”徐诗象告诉记者。针对当地农民既为环境恶化所苦，但又不能失去“养猪”这一生路，徐诗象认为，是不是发展只有这一条出路，这只是农民不想或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时的一种托辞，“这就要求当地政府在其中起引导作用，寻找以较小的代价来取得发展的道路。”

　　难道东南村就一直这样下去吗？福清市政府试图在福清西皋水库搞一个“试点”，如果成功，将给东南村污染问题的解决带来希望。政府计划将那里的小养猪户整合起来，由数家小养猪户共同出资，建3个大型沼气池，让出资的小养猪户共同使用，同时，在沼气池外，再连上一个大的氧化塘，使排出的水真正无害化。目前，福清政府有关部门已在当地召开了几次现场会，但设计方案尚未出炉，这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建成后如何管理。

　　另外，政府也希望走国际合作的道路，促进东南村等区域污染典型的环境的改善。上周福清市环保局已将东南村作为区域污染的典型上报福州市，准备参与韩国与国家环保总局的一个合作项目，如果能加入这一项目，韩国方面将会派人来东南村，带来资金、技术。

　　“然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徐诗象告诉记者。

　　本报记者江天恩/见习记者/陈贺/通讯员/林秋明/王华友/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