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秘书长许华：宣传教育就是目前最好的疫苗

采访/文字 道夫

　　编者按：

　　2003年12月1日是第16个世界艾滋病日。艾滋病这个被称为“新世纪人类健康头号杀手”的绝症，已经夺去近3000万(自许华教授提供的最新数据)人的生命，还有近4600万HIV携带者正与疾病艰难搏斗。最近，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发布了一份全球艾滋病情况调查报告，公布了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报告指出，在即将过去的2003年里，全球有300万人死于艾滋病，另有500万人新感染上艾滋病，达到了历年来的最高峰。报告还说，在世界某些地区，艾滋病的传播仍然呈上升趋势。中国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今年的艾滋病日主题依然是“相互关爱，共享生命”，新浪观察就反歧视、艾滋孤儿和艾滋病对社会经济的重大影响等问题独家专访了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秘书长许华教授。

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秘书长许华教授（前右）,
图为许华老师作为评委参加北京电视台的艾滋病知识问答节目。

　　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简介：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是由我国医学界性病和艾滋病研究的著名专家及社会活动家、企业家组成的非营利性的民间社会团体，是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和中国人民银行批准、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注册登记的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全国性社会团体。>>基金会网站

　　新浪观察：有消息说，联合国一再警告亚洲国家防止艾滋病蔓延。亚洲是艾滋病泛滥的第二大洲，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人数已达到740万，形势严峻，您认为，全球艾滋病泛滥的态势如何？应采取的主要措施是什么？

　　许华：对当前全球艾滋病流行的严峻态势，不能持太乐观的态度，尤其有几个地区，特别是亚洲地区、东欧和中亚地区(包括前苏联等一些原社会主义国家)，这两个地区的艾滋病感染人数上升是非常快的。联合国公布的数据显示，现在全球总计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人数已经超过7000万，已经死亡近3000万，还有4600万活着的。联合国认为这仅仅是艾滋病流行的早期，为什么？现在非洲国家，尤其是南非的艾滋病流行已经达到饱和的地步，个别国家感染率达到38.8%，相当于两个半人中就有一个感染艾滋病，由于已经达到饱和，所以感染率的上升相对变慢。相反的是亚洲、东欧和中亚，这些地区的艾滋病是在90年代开始泛滥起来的，这些国家和地区目前感染率虽然比较低,亚洲有3个国家、东欧有2个国家已经到达1%，其他地区都在1%以下。但亚洲是世界人口基数最大的洲，艾滋病感染率上升引起的结果很严重，尤其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国家人口加起来有20多亿，1%就是2000多万，所以亚洲成为世界艾滋病病毒感染人数增长最快的地区之一。如果控制不好，到2010年，亚洲的感染者绝对数要超过非洲。最近我们曾毅院士到泰国开了个“亚太地区艾滋病与发展领导论坛”的会，会上明确指出，到2010年亚洲艾滋病感染者可能达到2000万，非洲可能下降到2000万(因为很多都会死掉，加上感染人数上升地慢一点，非洲就会从现在的2940万活着的降到2000万活着的)。亚洲感染人数现在是740万，如果控制不好，按照现在的速度增长，到2010年就可能达到2000万，那么亚洲就要超过非洲了。

　　对于东欧和中亚地区，主要是吸毒造成艾滋病泛滥，感染者上升速度是世界最快的，尤其俄罗斯的年增长率是60%，还有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的增长都比较快。在前苏联解体前，他们的卫生体系还是能够控制艾滋病蔓延的；解体后，在社会转轨期出现很多问题，吸毒和卖淫大量上升，使艾滋病泛滥。俄罗斯在1998年的时候只有1万多感染者，现在上升到25万，联合国估计他们超过70万，上升是很快的。

　　现在美国提出“第二浪潮”观点：20世纪的最后20年里艾滋病“第一浪潮”主要在非洲，其次是拉丁美洲、加勒比海地区；第二浪潮集中在5个大国——中国、俄罗斯、印度、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其中有两个非洲大国，尼日利亚的人口也超过1亿，这5个国家如果控制不好，到2010年就会给世界增加5000万到7500万新的感染者，现在不是有4600万活着的感染者吗，届时全球的感染者将超过1亿，如果真是那样，那就主要是以上5个国家造成的，因为这5个国家人口基数是很大的。这就是为什么不容乐观的原因，而且必须认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与艾滋病展开不懈斗争。

　　联合国包括安南在内的一些官员，都对艾滋病蔓延忧心忡忡。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认为艾滋病已经成为国际政治问题，是全球面临的重大热点问题之一，如果控制不好，会给人类社会造成重大的危害。美国总统布什提出：与艾滋病做斗争已经成为构筑全球安全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没有能治愈的药，也没有可预防的有效疫苗，目前最好的疫苗就是宣传教育。”

　　新浪观察：在12月1日即将公布的《中国艾滋病防治联合评估报告》中指出，“严重的社会歧视也是加剧艾滋病流行的原因”，为什么？今年的艾滋病日主题依然是“相互关爱，共享生命”。现在人们日益认识到消除耻辱感和歧视对艾滋病人是极其重要的，但目前的现状并不乐观，对此有什么具体的措施来推动这一进程？

　　许华：目前我们国家对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患者存在严重的社会歧视，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对于艾滋病受害者，他们没有出路的话会怎样？我们可以想一想，就像对青少年，漠视、遗弃和打击只会激起逆反情绪和行为，同样对于艾滋病感染者，如果他们遭到歧视往往就会变得消极。在某些媒体报道出来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有个别艾滋病人扰乱社会秩序，相反，如果社会能给予艾滋病感染者以关怀、同情，让他们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有基本的药物稳定和治疗病情，他们的生活就会安定下来。我们可喜地发现在中国农村个别地方，经过宣传教育，有的乡村已不歧视艾滋病人，并成立了“爱心家园”鼓励他们生产自救，为他们提供一个宽松的环境。而有一个叫“红树林”的网站，就是一个艾滋病感染者的网站，这里的成员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组织起来做宣传工作、为艾滋病人募捐，甚至参加政府的相关活动，他们的负责人还受到过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的接见。他们的生活态度是积极的，充满了希望。如果有更多艾滋病的受害者能成为为生命斗争的勇士，那对社会的积极影响是巨大的。

　　新浪观察：有学者认为“艾滋病在全球能否控制住，中国起到很关键的作用”，而联合国最新报告再次敲响中国艾滋病疫情的警钟。有人说“中国要在今后六七年中扭转艾滋病蔓延的态势，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是这样吗？

　　许华：全球艾滋病蔓延的态势根本不容乐观，对中国来说也是这样。第一、现在估计感染者是100万，很多人认为对于13亿人口来说，这100万算什么呢，觉得比率很低，但是不要忘记，在我们某些局部地区，也的已经相当或超过非洲那些感染率较高的严重地区，比如中原的极个别乡村。所以我国局部地区的艾滋病疫情是严重的。第二，全社会对艾滋病的认识还非常不够，尤其某些地方的领导，认为艾滋病离我们比较远，如果去宣传预防艾滋病会影响那个省、市的形象以致使其改革开放和招商引资受到影响。他们对艾滋病流行的后果缺乏认识，高强同志在联合国也曾谈到过这个问题——一些领导对艾滋病流行的严重性认识不足。第三，我们国家在这方面对全民的宣传教育相当缺乏，尽管每到12月都“热热闹闹”，各媒体各单位都出来宣传，但宣传的面都局限在城市、城镇，而我们的病人80%在农村，相当一部分感染者对自己的情况毫无觉察，现在政府报告的是4万多，但我们估计是100万，被报告数据仅仅是估计数据的4%，这意味着另外96%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艾滋病感染者，政府也不知道，医院也不知道，那么这些人在哪里呀？按照高强同志讲的，假如已经死掉20万，现有84万，那就是说还有80万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艾滋病。假如他们再有高危行为，自己和他人都不知道自己有艾滋病，这是非常可怕的，相当于身边有个炸弹而不知道。所以，不通过广泛和有深度的宣传让大家对艾滋病产生正确认识，预防就根本谈不到。第四，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投入不够，现在每年拿出1亿，相当于每人8分钱，一张宣传单也不够。所以我们呼吁国家要加大投入，在宣传方面起码达到26个亿，在全国2000多个县都能普遍进行宣传。加大宣传可以提高人们应对艾滋病的认识，自觉地采取预防措施，消除对艾滋病感染者的歧视，那完全可以在将来使感染人数减少300万到600万，那样到2010年艾滋病对我们的危害就会小了。国家投入1个亿是远远不够的。

　　新浪观察：去年联合国中国艾滋病专题组曾发布了以《中国艾滋病：危险的泰坦尼克号》为标题的调查报告，严重警告艾滋病“不仅会对经济造成严重影响，还是一个国家安全问题”，日前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来华时也说“如果有1500万到3000万人得了艾滋病的话，中国的经济成果将毁于一旦”。您是否认同这样的观点？

　　许华：你提到了“泰坦尼克号”的问题，这要看怎么来应对了，如果应对不好，艾滋病蔓延对我们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影响都是巨大的，会对社会、家庭、个人创造的价值等方方面面造成影响，即便按100万感染者算，造成的经济损失就为4000亿到7000亿，假如1000万人感染那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有香港搞艾滋病研究的同仁对我们说，不要盲目地只看到经济每年7%-8%的增长，假如艾滋病泛滥，有可能使经济负增长。所以，艾滋病对经济造成的影响巨大。

　　对国家安全的影响也是消极的。现在在某些地方有些病人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有消极的情绪，他们认为国家就应该给他们更多的投入和帮助。“天津扎艾滋针”事件，虽然后来查明是有人冒充艾滋病人扰乱社会，但事件给社会造成了严重的恐慌，这足以引起我们的警惕。

　　新浪观察：现在民间有一些收养艾滋病人遗孤的行动，我们怎么来看待“艾滋遗孤”？政府对此应有什么作为？

　　许华：艾滋孤儿的增加说明了艾滋病感染程度在上升，现在全球有1400万孤儿，主要集中在非洲。首先，儿童和少年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孤儿增加威胁着民族下一代的素质，使“优生优育”无从谈起；这些孤儿处境悲惨，应受到社会的同情和关怀，同时收养如此多的孤儿也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因此要积极应对，要做好宣传教育的工作，遏制艾滋病的流行，同时也要给予更多的关怀。对感染艾滋病的儿童，要给予积极的治疗。现在国家有关部门和各种组织、社会团体已经认识到帮助艾滋遗孤的重要性，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正在帮助一些团体在艾滋病高危地区进行“儿童关爱”的工作。

　　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出台了对艾滋病人的政策，对农村地区和城市低保人群中的艾滋病感染者实行免费治疗，这也是高强同志在联合国会议上向世界承诺的。现在某些地区做得更好一些，比如吉林农村也有一些有偿献血感染艾滋病者，当地对这些感染者每月都给予最低生活保障，已经作为制度定下来，并对小孩上学的学费给予减免。

　　新浪观察：今年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分局为关押一名艾滋病疑犯专门修建了一所特殊监号。设立专门的艾滋病人羁押点，是解决此问题的方法之一？在这方面我国是否还是空缺，我们可以从国外借鉴的是什么？

　　许华：我对这个报道的具体情况不太了解，如果说修建单独的看守所把那个嫌疑人隔离开来，我认为没有必要。我们在国外考察过，从他们的经验来说，比如美国的监狱里并不设有这种隔离，除非犯人病情危重。香港的医院，艾滋病人就住在普通病房，只有主治医生知道谁是艾滋病人，并不担心交叉感染，整个医院在消毒等方面的措施全部默认为针对艾滋病的处置，如果某个艾滋病人做犯法的事情，那是另外一回事，必须依法严肃处理。再者，大家本来不知道某人是艾滋病，你把他这么一“关”，那就相当于明示了，歧视就随之而来，反倒带来问题。所以在国外不主张“隔离”，而是关怀、治疗，因为艾滋病与麻风病不同，不是很容易传播的，而是通过“性、母婴、血液”三种途径来传播的。对艾滋病人的理解和关怀应更多一些。

　　新浪观察：新的婚姻条理明确允许艾滋病人结婚，现在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艾滋婚姻”，您怎么看艾滋病人结婚？

　　许华：对于婚姻，我们的婚姻法并不禁止艾滋病人结婚。首先是双方自愿，还应该向对方明确告之自己的病情，以采取措施。现在也有双方都是艾滋病感染者的情况，他们结婚不存在谁感染谁的问题，最好也采取相应的措施。无论怎样，他们享有在有生之年过正常人家庭生活的权利，有安居乐业的权利。对于他们应该通过教育，说服他们最好不要生育。

　　新浪观察：日前有消息称艾滋病抗体在非洲妓女身上发现，使疫苗研究峰回路转，对此消息，您持什么态度？那么全球在攻克艾滋病方面的最新进展使什么？

　　许华：对于那非洲妓女，不是说产生了抗体，而是发现她一直进行性活动并不发病，停止性活动反而发病，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值得研究。由这件事情说到疫苗研究“峰回路转”还谈不到。现在全球的疫苗研究仍在紧张进行，美国等国家做了些临床试验，但疫苗即使研究出来也得多年时间，推广需要更长时间，因为病毒本身得变异很厉害，疫苗研究不是很容易的。

　　目前在非洲的乌干达、亚洲的泰国和柬埔寨，经过宣传教育和干预，都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感染率在下降。泰国从90年代初开始采取措施，使感染率从2%下降到1.7%，由于采取宣传和干预，减少了600万人感染。目前泰国感染不到100万，不干预现在会是700万，所以宣传的作用是很大的。柬埔寨在20世纪90年代是4%，妓女感染比率是48%，现在柬埔寨的感染率从4%降到2.7%，并受到联合国的表彰。在治疗方面巴西做的较好，对艾滋病感染者进行免费抗病毒治疗，60万感染者中将近一半的人接受“鸡尾酒”疗法。

　　新浪观察：目前国产抗艾滋病病毒药物已降到3500元，但这还是非常昂贵的。从今年七月份开始，湖北省开始在艾滋病人及感染者中开展免费抗病毒药物治疗。医疗费用一直是困绕多数艾滋病人的问题，有人提出政府和社会应该提供资金帮助艾滋病患者，下一步会有什么新的举措？

　　许华：现在降到3000多元，和以前比起来已经是幅度很大了。对我们国家，尤其农村地区，有的感染者家徒四壁，这对他们仍然是巨大的负担。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出台了对艾滋病人的政策，对农村地区和城市低保人群中的艾滋病感染者实行免费治疗。目前药费再下降的空间已经不是很大，我们无法和发达国家相比，也无法和巴西相比。药物治疗可以稳定病情、加强免疫，但根本出路还在于加强宣传教育。

　　新浪观察：发达国家有很多志愿组织为艾滋病人提供帮助，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是怎样的？现在有多少志愿者从事这一事业？

　　许华：去年国家组织很多大学生深入农村，现在很多大学生都在行动起来，在北京人民大学做得比较好，他们得团委领导亲自带动大家去关怀艾滋病病人，做宣传教育工作。其他高校，比如北京大学医学院，也都做得不错。社会上、民间有越来越多得社团，包括一些老人，都参加到志愿活动中来。但具体有多少志愿者从事这一工作，没有具体得统计数据。从全国来说，宣教工作远远不够，所以我们呼吁更多得人行动起来，为防治艾滋病做出贡献。

　　新浪观察：现在我觉得有很多年轻人是很愿意做志愿工作的，但是不是组织者或“牵头者”不多？

　　许华：和政府苦于资金不足有关，组织志愿工作也需要起码的资金，比如对大学生志愿者总不能让他们自己解决食宿，大学生也没有钱。所以，政府必须加大投入，做好宣教工作，是很重要的。我们呼吁更多的名流、企业加投身这一事业，全社会动员起来，在政府领导下，形成一支和艾滋病做斗争的生力军。

　　新浪观察：谢谢您接受本次专访。

　　相关专题：2003年世界艾滋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