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复兴

　　自破千年老身、立志要以美少年的姿影崛起于中部的江西，已经引起外部世界的充分关注，毗邻地区的高度警觉。

　　上篇:两年爬出锅底

　　本刊记者 张哲诚 发自南昌

　　当记者对江西的采访即将结束之际，被友人告知，一定要去南昌的新建县看一看。从1969年至1972年，邓小平一直谪居于此地一家拖拉机厂，除了在工厂干活，照顾残疾的儿子和老人，在一条百米左右的小道上，对于中国未来的前途命运，他整整思考了3年零4个月。

　　在工厂的门口，树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句话：“后来——中国发生的许多大事件都与这条小道有关。”

　　历史学家出身、现任南昌香江商贸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的王大华告诉记者:“现在说南昌‘井喷’还稍显早了一些，但是三两年之内一定会发生。”

　　这也难怪，不看好南昌，香江集团也不会投资30亿元人民币，在南昌建立2000亩的大型建材商贸中心。该项目已成为当地第三产业的“葡萄藤”，由此带动的物流、房地产、家居产品制造、餐饮、会展、金融等产业的众多“葡萄”企业正陆续群聚而来。

　　记者由此转而惊讶于江西近年来的变化，似乎“新建小道”上的治国方略，在东南沿海转了一圈之后，已真正来到当年它的酝酿之地。

　　两年之变

　　真正的改变，就发生在一两年间。

　　2000年，江西的各项主要经济指标仍处于“锅底”位置，GDP排在全国第27位，仅领先于云、贵、青、藏4个西部省区，而586美元的人均GDP，仅相当于上海的15％，广东的4成。2002年的GDP以近5年来首次实现的两位数增长爬出了“锅底”；截至2003年9月，GDP增幅已达12.5％，升至中部省份第一位，而实际引入外资的增幅更升至全国第一位。

　　这个“不东不西”几乎被人遗忘的省份，今天已然令人刮目相看了。

　　2003年上半年，省会南昌GDP实现了13.4％的同比增长。其中工业同比增长16％，制造业同比增长92.1％。南昌上半年实际利用外资同比增长114％；实际引进省外资金同比增长211％。体现未来经济发展的关键指标—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98.6％。

　　在这些数据背后，是南昌近两年在招商引资中呈现的空前膨胀态势。江西省委副书记、原南昌市委书记吴新雄说：“在21世纪，国家与国家、地区与地区之间的竞争，实际上是投资环境优劣的竞争。”格林柯尔、奥克斯、娃哈哈、统一、深圳先科、方大等一系列知名品牌先后落户南昌，有的已将南昌作为最重要的制造基地，空调产业出现明显的集群效应。

　　江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国人一改过去对它仅存的红色根据地的“革命”记忆？

　　搅动省城

　　这一切首先缘起于2001年5月一场影响深远的“解放思想大讨论”。1997年，江西也曾发起过一次类似的讨论，被称为“搅动思想”，因为流于形式，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在省委书记孟建柱的直接推动下，采取“请进来，走出去”的方式，一方面请来了时任大连市长的薄熙来、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等多位官员和专家学者给江西官员讲学，薄熙来首次将经营城市的理念带进江西，令当地官员豁然开朗；另一方面，政府组织官员到广东、上海、浙江、江苏等省市取经学习，激发起官员们前所未有的改革热情。

　　等思想与人心被真正“搅动”之后，江西省委、省政府趁热打铁，在2001年8月召开“井冈山会议”，提出“以大开放为主战略，以工业化为核心”的发展思路，一改过去“农业兴省”的战略思路，首次确立了江西“三个基地一个后花园”（农产品基地、加工业转移基地、劳动力供应基地和休息旅游的后花园）的功能定位。12月，又正式提出实现江西“在中部崛起”的战略目标。新战略出台前后，江西分别在沪、浙、京、港等地举办招商会，取得了空前成功。

　　民心异动

　　有2200多年历史的古城南昌，因处“江南昌盛”之地而得名。但京广铁路开通后，江西被错开，使其在整个中国经济格局中一路衰落。改革开放以来，江西的差距被越拉越大，渐入经济“锅底”。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切都令江西民众产生了一种深度的地域性沮丧感。当地文化人这样描绘切肤之痛：“改革开放20年来，江西的社会心理已经摇摇欲坠了，看过去暧昧不清，看未来没有希望，心理曲线陡裂得非常剧烈，更多的是感到自卑。城市经济得不到发展，总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人们在心理上已经把这个城市和地区抛弃了，和生活在其中的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关系了。”据说，过去江西的干部到外地开会，一般都坐后排，就因自己是江西人。

　　因为经济发展的迟滞，江西人的文化意识也被“冰封”起来。对此，江西著名作家胡平不免扼腕：“过去人们老是以固定的意识形态和历史观看待江西，无非把江西分成两段，一段历史文化，另一段革命文化，但我两千余年泱泱江西哪里仅是如此瘦骨嶙峋呢？”

　　人心的启动和回暖首先来自城市的变迁。

　　2001年年中，吴新雄走马上任南昌市委书记，他发现“城在水中，水在城中”的南昌其实有着天然的秀色，只是疏于打扮，于是全面展开城市的亮化、绿化和美化工程。其中标志性的工程是建中山路步行街，在中山路点灯的那天晚上，南昌万人空巷，前来看灯的20万市民把中山路挤得水泄不通。自此，南昌夜晚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出现了。

　　对于很多大城市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太平常的城建“小菜”了。但是对于多年来憋闷在漆黑寂寥的人们，这种变化足以让人心为之一振。

　　“最近一两年来，几乎每个月都能发现，这个城市慢慢变得精致起来。一开始还以为是政府做秀，然后大家感觉到政府真正在替老百姓想事，哪有问题，很快就有人去解决。以前跟流沙一样散掉的人心开始凝聚，感觉有盼头了。”胡平深有感触，“南昌在今夏持续40多度的气温达20多天，居然没有停过电，以往一个夏天停电停到你没法过，这是百姓直接感觉到的很现实的问题。”

　　文化觉醒

　　赣地人心，前所未有地因城市的变迁而被翘动、回暖了。

　　更重要的是：京九线穿越南昌，从南昌向周边6省发射出的6条高速公路已大半完工，未来四通八达；而沿海地区改革开放20年后，产业向内陆辐射，江西恰好位于全国经济最发达的长三角、珠三角和闽三角向内地辐射的交汇处，昔日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已然再现。这些恰恰构成了今日江西复兴的天时、地利与人和，使其一举突破“千年老身”，重见“天日”。

　　很多人将它归结为新领导人强有力的改革措施。对此《江南都市报》总编王晖认为：“这当然与新的领导人有很大关系，但是如果没有江西本身那种根深蒂固的变革精神为基础，江西也是发展不起来的。其实新的领导人很重要的是起到了点燃导火索的作用，而要准确找到这个导火索并敢于点燃它，则需要非常的远见和魄力。”

　　一位市民在南昌洪都北大道拓宽工程开始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可以忍耐3个月的交通不便，因为3个月以后会有一条宽阔的马路，但原来让我们忍耐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赣地人心的激活显然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信心的恢复，二是来自历史记忆的复苏、文化意识的觉醒。胡平说：“江西过去似乎看不出自己手里的王牌，浪费了不少人文资源，它们都是历史留给江西的精神、思想与文化的富矿，所以江西的复兴某种意义上来自江西人文化意识的觉醒。”

　　见证复兴

　　江西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汪玉奇，毫不掩饰内心的激情：“每一个江西人都是江西跨入新世纪两年以来发生历史巨变的见证人。”

　　多年来致力于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研究的中国社科院吴仁彰教授，对江西情有独钟。近年，他奔走于粤赣两地之间，不仅为民企答疑解惑，更游说粤商投资南昌、投资江西。他说，江西正面临一场全面的经济复兴，而南昌将首当其冲。

　　讲到见证江西复兴，还有一个人物不能不被提及，他就是胡平。他不属于任何“机构和部门”，只是以民间学者的身份，在《江南都市报》上主持《江铃都市新观察》这个栏目，他广集知识分子的理性思考，以犀利的目光和笔触，直指中部地区社会肌体深处的脉动，该栏目被评为江西省2002年新闻界十大最有影响的事件之一。

　　《江南都市报》总编王晖向记者谈及创办该栏目的两层目的：其一，江西这两年有很大的发展，可是老百姓所看到的，只是这里搞绿化，那里拆旧房，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发展理念。透过这个栏目的深入传达，可以让百姓对城市的走向心知肚明，对未来凝聚信心。

　　其二，很多知识分子都在书斋里面，习惯于学院话语的表达，跟社会现实和百姓关注的焦点脱节，所以要让他们把目光投入社会，生动地阐述城市、社会与人心的嬗变。

　　孟建柱书记在今年春节前请了6个人吃饭，只有胡平一人是没有任何职务的。孟建柱对他说：“只有你一个人是什么都不需要，也不用要的人。你写的《千年沉重》我看了3遍，你对江西很了解，你是江西思想最深刻的知识分子。”

　　胡平如今正奔走于中部各地，深切感受中部土地的“体温”变化，呼唤中部的崛起：“沿海经济的发展某种意义上是水到渠成，手到擒来。而中部才是国中之国，是原汁原味的中国，中部的崛起，代表了真正意义上中国的崛起。江西人有着深厚的精神和文化底蕴，虽然过去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可以。”

　　“中部想要发展、崛起的劲头，这种背负着耻辱，想要翻身、正名的愿望非常强烈，只是没有人表达，我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把它表达出来。”这就是胡平主持《江铃都市新观察》所心怀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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