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

　　今天，Jazz这个英文单词是指爵士乐，但在一百多年前美国的新奥尔良，它是一种全名为Jazzing it up的香水的缩称。新奥尔良是美国南部著名的移民城市，它的人口一半以上是非裔，法国移民则超过三成——这种香水正是法裔妓女带来的，这些悲伤的街女在俗艳并洗到褪色的服饰上洒满Jazz，懒洋洋地拽住一名路过的男人：“Is jazz on your mind tonight，your fellow？”

　　正如爵士乐不是什么雨夜红酒馆或落寞女子点燃的一支香烟，它既没有那么富贵闲情，也不至于如此萧索做作；香水在初出现时也不是为了遮掩体臭或凸浮品位，它一心只要去挑起异性的情欲。Jazz从法裔卖身女的香水到非裔卖艺者的音乐，其中暗藏的线索，可能恰是一种可以用来出卖的情欲——他们看似谦恭地俯下腰来，同时却也是弱者们不得不活下去时坚忍的存在哲学。

　　上世纪初，在新奥尔良的红灯区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嫖客们在楼上作乐，楼下的大厅里则是一支由黑人流浪乐手组成的铜管爵士乐团，他们穿着起褶的礼服，演奏着兴高采烈的爵士乐。这个城市流传着一种说法：爵士乐可以激起人类生殖系统的潜力。

　　达达艺术家皮卡比阿的情人加布莉耶快乐地回忆起1913年、纽约前卫艺术圈里的情形：“我们这些国籍不同的拒服兵役者，在性、爵士乐和酒精的难以想像的解禁中亲密地相聚……我多么希望回到那段精神和行动完全自由的快活日子中去啊。”解禁是革命的近义词，这些词的周围总会围拢着两大阵营：激进者和保守者。

　　在我父母年轻时——他们后来唏嘘着回忆说，听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是一件下流的事；爵士乐在禁酒令尚未被废除的美国当然也是一种下流的音乐。1920年，在美国一本音乐杂志《音乐评论》中一个匿名白人这样写道：“爵士乐是一群在伏都（一种非洲宗教）森林中大姆指仍没有分立、足趾仍具有抓劲的兽类的交响乐曲。这种音乐完全没有节制……就像让猴子自行其事，没有道德、没有自律、完全为本能所主宰，显示出它的自由仍是卑污的。”

　　不过十多年后，至少比波普爵士音乐家们不再会将以上评论看作是彻底的栽赃和挖苦。如果说人的身体是卑污的，那么当时爵士乐演奏中被解放的即兴自由也是卑污的；如果说人的情欲是卑污的，那么男女造爱时肉身狂欢的自由也是卑污的。接着，《悲剧的诞生》的主角——饮着烈酒、骑着仙女的狄俄尼索斯会不屑地叫嚷道：“让那些不卑污的、清高的家伙在系紧的裤子里发臭去吧！”

　　爵士乐在今天就像爵士乐时代的古典音乐一样，成为了正统和经典，被那些自诩不卑污的人委屈地锁进系紧了的裤子里。那种名为Jazz的香水早已散尽了味道，连同那个时代的情欲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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