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魅力是人不是楼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07日16:59 深圳晚报

　　以《野火集》犀利文风给内地人留下爱生气会骂人印象的龙应台，12月1日温婉平和地出现在了深圳人面前，她这次带来的不是野火和武器，而是一个知识分子对文化理念的孜孜以求，对城市文化定位的抽丝剥茧。她昨天演讲的题目是：谁的城市谁的家。

　　空间和市民互为作用

　　龙应台演讲有个特点，她用众多的例子，来阐述她的观点，而不是用艰涩抽象的理论解释艰涩抽象的理论。在有关城市里人与空间的关系中，首先她认为城市空间可以塑造市民行为。她举了两个小例子。

　　第一个例子，上海外滩曾经有个别名叫情人墙，无数对情人肩并肩站在那里，聚众恋爱。后来外滩改造，那里空间变得开阔、明亮，情人墙就消失了。因为那个环境不再适合卿卿我我了。

　　第二个例子，如果你到台北乘地铁，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地上和地下的迥异。地面上如果有个传统肉菜市场，那么这个空间就会拥挤、肮脏，地上有菜叶和污水，你挤在这个空间买鸭子，也会随手乱丢垃圾。如果你通过地铁口下到地下，发现这个空间干净、明亮，讲究速度，没有人吃喝东西，因为不被允许。人们在这个空间里会自觉地检点自己的举止，变得文明。这就是典型的不同空间给市民行为带来的不同塑造。

　　空间和人的关系，有时候会失调。

　　再次以台北为例。台北东区，是高楼林立的金融区，最近落成了101高楼，是世界上最高的楼。在101高楼旁边，有一小块菜地。不是中产阶级茶余饭后，弄块园子消遣的田，是真正的杂草包围着的一块菜地，一点也不整齐，有戴着斗笠的老农挑了担子到地里浇水施肥。非常超现实的场景。这个街景的出现，原因是城市发展太快，原来的土著被飞速发展的城市机器推到一边，但又没来得及推到100公里之外，显得既突兀又荒诞。也就是说人和城市发展速度在失调。

　　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北京。我去年7月份到北京，走在改造过的王府井大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知道王府井步行街是一个法国人设计的，难怪它的人行道、街头艺术、铁椅子……很像香榭里大道。晚上，有老北京人，穿着汗衫，短裤，摇着芭蕉扇，躺在雕花铁椅上，像躺在他家门口的胡同里。这些北京人，本来就是周围胡同里的居民，他不能适应这条街一夜之间的改变，还像原来在家门口乘凉一样躺在街上，他的行为就和环境形成了反差。

　　深圳放在十字哪方

　　这一段演讲反响很热烈。龙应台在大屏幕上打出了一个十字，十字上方写的是进取浮躁、下方写的是保守谨慎、右侧打的是浪漫自由、左侧打的是理性严谨。然后让听众把巴黎、莫斯科、伦敦等等城市分别放在适合的坐标位置上。一阵热闹之后，龙应台说现在轮到深圳了，大家希望你们的城市在坐标的哪个地方呢？经过举手表决，在场的绝大多数市民把票投到右上方，就是市民期许我们的城市是浪漫开放、活力进取的。

　　龙应台分析深圳文化说，深圳的历史条件不同于北京不同于上海，他们的问题是在古城基础上走向现代化。深圳的特点是树小楼新古画少，也就是缺少历史和传统，没有古城古迹，这无法改变。这是劣势，但同时也可以转化成优势。一切从无到有，没有历史的包袱，可能是中国最可能形成新文化的地方。比如说，有个问题，深圳有没有文化？深圳是经济特区，其文化是从商业动机而来，也就是企业文化。企业文化里包括什么呢，包括法制、公平、理性、开放、国际性这五大特点。深圳这个城市如果渗透了包含这五大特点的企业文化发展而来的城市文化，其实最有条件产生中国最好的媒体，经验性很强的话剧，大学教育等等，当然这是理论上的。总之深圳的城市文化走的应该是和北京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城市的魅力在人不在楼高

　　龙应台说，最近上海市长提出要限制高楼，要给城市以呼吸的空间。这就是比较成熟的城市理念了，跨越了疯狂盖楼，无止境发展的阶段。再下一个阶段是什么呢，是把上海北京建成巴黎还是伦敦还是柏林？

　　龙应台分析说，无论是巴黎、伦敦还是柏林，他们的建筑街道，都是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沉淀，里面充满人的记忆、思索和情感。所谓成于中而形于外。中国的城市中，苏州就是比较典型的用时间和历史浸染出来的一座城市。但是更多的中国内地的城市，现代化进程飞速，来不及思索和沉淀。这时候抄袭就要小心，人的记忆和情感你是抄不来的。你说巴黎有魅力，是因为巴黎有雨果，有莫奈。深圳如果真拥有真正的魅力，就是要出自己的雨果和莫奈。再有就是，这座城市一定是市民的家，不是旅馆，旅馆再豪华，你不会让你的亲人都住进来，在房里面挂上最喜欢的照片。所以，一个城市吸引了我们，永远不是因为它把别?说慕ㄖ矗且蛭庾鞘惺鞘忻竦募遥Υτ衅涫忻袼枷爰且浜托愿竦睦佑　?

　　没想到那么多青蛙跳起来

　　和前9场论坛略有不同，龙应台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现场的观众和记者，这场对话从福田会堂移师物质生活酒吧，从阳光下的坦荡，到夜色中的丰富，话题围绕着文化、城市、女性展开。

　　问：你心目中的城市在哪里？

　　答：我1952年出生在台湾，23岁离开台湾，在美国生活了10年，在欧洲生活了13年，现在香港工作。我应该是一个国际人，四海为家，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是永远的边缘人，即便在生长了一辈子的地方，都是一个过客。我心目中的家，就是一棵苹果树，春天发芽，开出清香的花，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洒在地上。秋天结果，红通通的苹果成熟了，落到地上。可以让苹果成熟落地的城市，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城市。

　　问：很多深圳的女性有事业，但是她们很不快乐，充满焦虑。作为一个成功、有魅力的女性，你有什么药方给深圳吗？

　　答：这是一个全球的问题，越是经济、性格独立的女性，越难找到可以厮守的伴侣。女性在诉求自由的时候，失去了安全。得到了安全，又失去了自由。一个城市解放进步的男性比较多的时候，解放自由的女性就会比较幸福，女性的幸福，有时候需要男性更自信才能获得。

　　瑞典是世界上男女最平等的地方，或者说是女权最厉害的地方。一桌人吃饭，互相介绍起来会很混乱，因为男人结婚后是夫从妻姓的。结果调查显示，瑞典的男人普遍有不幸福感，同时女人也不幸福，她们又回过头来追求有大气魄的男人。我开不出药方来。读者不要相信一个作家会给你生活的指引，作家可以有成就，有见解，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他（她）内心想的是什么，还有他（她）是否幸福。

　　问：你是不是一个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和高贵的朋友？

　　答：我不是一个温柔的妻子，因为我要太多的自由。但我是一个世界上最温柔慈爱的母亲，我给了我的孩子全部的爱。同时我还是个受朋友们宠爱的人，朋友给了我非常多的帮助和呵护。

　　问：读你的书，知道你很会文明地骂人，你是怎样形成这样的文风的？

　　答：文风就是怎样运用文字，其实就是怎样思考。写杂文是人格和性格的直接表达，写小说不一定。我的特点就是不兜圈子，直指核心。我不是为引起争论而写文章，文章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了怎样的旋风和反响，与我无关。

　　问：你怎样把你的安安和飞飞培养成人才？

　　答：首先，我的安安、飞飞他们都还是学生，还没有成为人才。我也没有积极地让他们成为人才。他们从来没有考过第一。有时候我对他们的成绩有点不满，他们就会说，干吗，你想让我考第一啊？在德国考第一是一个贬义词。表示你其他方面发展很不平衡，只会读书。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拥有健全的人格。我也从来没有特别强调他们要学中国传统文化，他们在德国出生，长大，我希望他们首先做快乐的本地人。关于中国文化我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将来如果他们有兴趣，可以把窗变成门，走进去。不想走进这扇门也可以。

　　问：你是一个国际学者，你对中国方块文字是什么感情，汉语能否有机会成为世界的语言？

　　答：在欧洲的时候，我为不同的报纸副刊写文章，但是我只能用英文写，其他的德文法文报纸，他们得翻译。我做两个小时演讲，谈全球化，谈现代化进程，可以不说一个英文单词，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用汉语表达的。我用英文写作的速度很快，因为英文对我来说是一种实用和理性的工具。我写中文反而比较慢，因为汉语是我的灵魂，我和汉语的关系更加缠绵。至于汉语是否有可能变成世界的语言，这个不太可能吧。

　　问：你做了3年台北市的文化局长，在这期间你没有写作，为什么？

　　答：我1999年进入台湾有关主管机构，我的知识分子的身份就停止了。3年里，我一个字也没写。我不能既占有权力，又扮演知识分子的角色。知识分子应该是和权力分开的。直到退出后，我又开始写文章。当时我是在做自我挑战，就是龙应台挑战龙应台。我冒着身败名裂的考验。以前做知识分子的时候，我看到的是钟的表面，快了还是慢了。这3年走进体制内，我看到了钟表芯里齿轮是怎么运转的。

　　问：你写的《上海男人》引起了轩然大波。你以后会写东北爷们之类的文章吗？

　　答：上海男人是我写过的非常少的戏谑性的文字，不是我的典型作品，以后不打算写了。这篇文章其实在调侃的背后，还是有些严肃的关于男女两性的问题。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像个顽童，在安静的?榉坷镄Τ錾础Ｎ页巴獾囊惶冻厮艘豢槭罚抑阑嵊星嗤芴鹄础＝峁翘鹄吹那嗤鼙任蚁胂竦枚嗟枚唷5笔蹦瞧恼率欠⒃谖幕惚ㄉ系模虻纳虾Ｄ腥艘橹鹄赐硕┍ǎ蛭侨衔椅耆枇巳撕Ｄ腥恕Ｆ涫滴沂窃谡嫘脑廾浪前　Ｕ馄恼禄褂械挛陌婧陀⑽陌妫⒐鶥BS电视台看了这篇文章就邀请我去做个节目，他们打算请三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英国版的上海男人，就是下班会买菜的好男人，一个英国的大男人。后来BBS的人打电话给我说，糟糕了，应台，我们找不到那个大男人，谁都不愿意充当这样的角色，最后他们找了个非洲人。这是这篇文章之后的故事。

　　作者:本报记者黄啸／文冯明／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