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夜话：采访杭州一看守所里的艾滋病人(上)

　　本文为中央电视台西部频道《新闻夜话》12月9日的节目内容，讨论话题为杭州警方大规模刑拘患有艾滋病犯罪的嫌疑人。本节目为上下两期，您现在看到的是下期内容。

　　题目：看守所里的艾滋病人(下)

　　出镜主持人：董雯嫣 编导：魏鸿

　　上半场嘉宾：王擎坤杭州市西湖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长

　　下半场嘉宾：倪宏峰杭州市西湖区看守所所长

　　播出时间：2003年12月9日CCTV-12 23：30首播，本期节目将在12月10日12：35分重播

　　导视：

　　(杭州警方大规模刑拘患有艾滋病犯罪的嫌疑人，开创全国先例。)

　　主持人：还是有一位干警，在抓捕艾滋病嫌疑犯人过程当中，被犯人咬伤了。他现在手上有伤，检查他是不是带艾滋病毒，到现在不到半年，还没有查出最后的结果。

　　王擎坤：其实作为我们普通的民警都有压力。

　　(《新闻夜话》独家专访，艾滋疑犯第一次袒露内情。)

　　主持人：最害怕的是自杀和自残？

　　艾滋疑犯：集体闹监，绝食，这种情况，按照正常的管理的话，是不会出现的。

　　导语：

　　欢迎收看我们的节目。这里是浙江省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的看守所。在今年的11月底，这里成了全国舆论的焦点，因为这个看守所一次性地刑拘了14名患有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这样大规模的刑拘艾滋病犯罪嫌疑人，在全国还是第一次。这些艾滋疑犯中很多人不是第一次被抓，但都不怕警察。因为按以前的惯例，只要确定疑犯患有艾滋病，公安局就会放人。结果，艾滋疑犯会继续犯罪，形成一个抓了放、放了抓的循环怪圈。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的提审记录显示，有的疑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竟然还会主动地感染艾滋病毒。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是什么害了他们？他们又会给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呢？在这一期节目中，我们采访了这一次被刑拘的一名患有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

　　(上期回顾)

　　主持人：你是怎么染上艾滋病的？

　　艾滋疑犯：我们那里很乱的，买注射器很难买，就是犯(毒)瘾了，借用人家也行，借用人家针头来打，就这样，人家就这样感染上的。其实那个时候，还没有听说有艾滋病这种病的，我们那里很多这样的。

　　主持人：那你知道针头不能共用吗？

　　艾滋疑犯：不知道的，反正犯(毒)瘾的时候就不管那么多了。

　　主持人：你最大的恐惧除了死亡以外，还有其它的东西吗？

　　艾滋疑犯：现在很想见家里面的人，我出来五年了，都没回去过，很想家里的人。

　　主持人：你怕回不去了？

　　艾滋疑犯：是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主持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归根结底来说的话，是什么害了你？

　　艾滋疑犯：就是白粉。

　　主持人：其实你刚开始从家乡过来的时候是来打工的，那怎么就吸起毒来？

　　艾滋疑犯：不是，那个时候我在家里面已经吸毒上瘾了，我戒掉了出来，等于说出来这边，好像离家乡远一点，不怎么容易找到毒品了。

　　主持人：有的人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他主动地把带有艾滋病毒的血，注射到自己的血液里来，主动地感染艾滋病毒，他们不怕死吗？

　　艾滋疑犯：我所知道的，他们都是到戒毒所里面检查出来，他们以前也不知道有艾滋病的。

　　主持人：你根本没听说过？

　　艾滋疑犯：没有，在我们老乡当中没有人这么傻的，谁不想多活？我们自己都这样说，假如谁帮我医好我的病，那去判个三年、五年我也愿意。

　　主持人：同样是做犯法的事情，你觉得作为一个艾滋病人，和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他们的惩罚应该不一样吗？

　　艾滋疑犯：应该是这样的吧，我们身体不好，像我们免疫力已经下降了一半，跟正常人比起来很差。

　　(导语2)

　　主持人：该怎么面对这些人，对警察来说都是个难题，在今天的节目中，我们将首先采访抓捕这些疑犯的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王擎坤。

　　访谈：

　　主持人：你们在抓捕这批艾滋病嫌疑犯之前，就已经是下定决心要集中关押了。是什么让你们下了最后的决心？

　　王擎坤：因为早在几个月以前，翠苑地区刑事案件始终趋于一个高发事态。因为主要涉及到扒窃犯罪的话，受害的群体主要是社会的低收入人群，包括在校学生。所以当时我们局里面感觉压力比较大。那么通过前期调查以后，了解到有一些广西籍的犯罪嫌疑人长期聚集在这里，估计已经三个多月了。然后我们也通过我们刑事侦查工作的专用手段，也了解到，其中可能有一些人，可能有艾滋病，我们也掌握了这些人住在哪个地方。那么在这个背景下面，我们把所搜集的这些线索向我们区，向我们局党委做一个专题汇报，进行一次集中打击行动。

　　主持人：这一次决心应该说是非常得大，下这个决定是不是很困难？

　　王擎坤：在这一次行动以前，做出这个决定是非常果断的，而且是非常坚决的。

　　主持人：在你抓捕患有艾滋病的嫌疑犯的时候，如果他当时喊，我有艾滋病，那你的这个缉拿方式，会不会就和平时抓这种普通的嫌疑犯不一样呢？

　　王擎坤：应该说跟平时抓捕行动也没什么区别。当然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也就是怕在抓捕过程中，嫌疑人可能要进行反抗。所以我们在抓捕过程中，采取了以四个民警抓捕一个犯罪嫌疑人(的方法)。

　　主持人：你们到底有哪些防护措施？

　　王擎坤：除了必用的警械以外，其它没什么防护措施。然后在抓捕回来以后，在对嫌疑人进行搜查的过程中，我们就戴了两层的乳胶手套，别的也没什么。

　　主持人：我现在了解的一个情况，就是杭州市还是有一位干警在抓捕艾滋病嫌疑犯人的过程当中，被犯人咬伤了，他现在手上有伤，检查他是不是带这个艾滋病毒，到现在不到半年，还没有查出最后的结果。你们怎么看待这一位民警？

　　王擎坤：其实作为我们普通的民警都有压力，包括我本人也有压力。

　　主持人：现在这位干警，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还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但是身边已经有人开始躲着他了。那他面临这样的很大的压力，这样的事情本身，有没有给你们一些额外的压力？

　　王擎坤：我了解这个事情以后，我觉得我有点担心。

　　主持人：这些担心带来的这些压力，怎么来化解？

　　王擎坤：说到底，如果是有压力或者有担心，其实可能恐怕还是(来自)我们的家属。

　　主持人：你怎么来安抚她的情绪？

　　王擎坤：家属可能，到时候她不一定能够接受，但她也不得不接受。一般我们跟家属在抓捕行动以前，一般尽可能地跟家属保密。

　　主持人：你今天等于对着镜头已经对她说了实话了，以后是不是压力会更大一些？

　　王擎坤：对。

　　主持人：你们现在来说，已经是很熟悉这些艾滋病的嫌疑犯了，你们是不是现在已经非常确定，应该用什么方式来对待他们？

　　王擎坤：我觉得对待他们应该从两个方面考虑，第一方面首先他是犯罪嫌疑人，也就是我们这次打击的目的，就是为了抓捕这些犯罪嫌疑人。如果够罪的，那么我们肯定要走诉讼的程序，第二方面讲，因为他们确实也是艾滋病的感染者，作为一个特殊群体，我们在办案过程中，体现的是一种人性化的办案模式。

　　主持人：体现在哪些方面？

　　王擎坤：我们也考虑，因为有了艾滋病，包括有吸毒行为，那身体免疫力肯定会下降，所以说包括前期审查过程中，他要抽烟，他肚子饿了，要吃泡面，什么要求都给予，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配合公安机关办案。那么至于在被我们西湖分局刑事拘留以后，应该说我们跟他们接触也挺多，时间长了，可能也有一些更多一些感情上面交流，那么包括就像12月1号艾滋病日，那天中午、晚上给他们特别又加了菜，说吃烤鸡，我说我们的中餐还没那么好。那么包括抽烟，抽烟等等这些就更不用说了，包括他进了看守所以后，事实上，他所有的衣物我们都给他更新了，所有的被褥也都添加了，那么他们当天也提出了，说不够，不够热。然后我们在晚上又去增加了，又每人多发了一条棉被。

　　主持人：他们会比普通的犯罪嫌疑人提更多的要求？

　　王擎坤：对。

　　主持人：他们自己也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有可能被满足？

　　王擎坤：也是这么回事。

　　主持人：但是在看守这些犯罪嫌疑人的时候，每一个犯罪嫌疑人可能需要配的警力要比普通的嫌疑人多，这样增加的警力，以后也能保障？

　　王擎坤：既然我们承担了这项工作，我觉得在警力保障上面可以解决。

　　(转场)

　　这些艾滋疑犯有双重的身份，一方面他们是犯罪嫌疑人，需要集中关押，另一方面他们也是病人，需要帮助，而对于看守所来说，还要面对第三个问题，就是要防止这种传染性病毒的扩散，稍后我们将采访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看守所所长倪宏峰。

　　(转场)

　　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一次性地刑拘了14名患有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这样大的规模在全国还是第一次。那么作为看守所来说，他们是如何管理这些犯罪嫌疑人的呢？我们接下来将采访，承担这次关押任务的看守所所长倪宏峰。

　　访谈

　　主持人：这批犯罪嫌疑人身份很特殊，他们患有艾滋病，他们经常会有情绪化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会给你们的工作带来多大的难度？

　　倪宏峰：集体闹监，绝食，这种情况在我们按照正常的管理的话，是不会出现的。因为他们从心理上一直认为，我们这批人你们是不能关押的。

　　主持人：他们为什么认为不应该关呢？

　　倪宏峰：他们认为我是艾滋病(感染者)，我是艾滋病(感染者)的话我是病人，这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但是我们国家的法律没有一条说艾滋病人犯罪，可以逃避法律的。

　　主持人：这样的犯罪嫌疑人，以前的情况，是很短时间就会出去。所以这一次长期(关押)，时间长了，他们的情绪可能会比以前更多？

　　倪宏峰：双方的情绪，我们是紧张，他们是比较兴奋的。

　　主持人：兴奋？

　　倪宏峰：对，兴奋，起哄，踩楼板，踢铁门，像这种情况，我们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一、两个，我们还是应对，如果人多，大家都这样，这个事情我们这儿发生过一次。

　　主持人：这批患有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他们本身都是吸毒人员，吸毒人员有时候毒瘾发作的时候也是非常强烈的，这样的情况下民警会有保护措施吗？

　　倪宏峰：这批人的话，我们分局应该做过周密安排的，在关押到我们这里的话，应该是在戒毒所先把毒瘾戒掉。毒瘾戒掉，到了我们这里的话，刚刚开始几天，确实有这个症状，他是毒瘾戒掉以后，有些生理上的反应，那么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狱医给他吃药。吃一些(治疗)戒毒以后生理反应的药。

　　主持人：最害怕的是自杀和自残？

　　倪宏峰：像那天这样，这样的话就要教育，马上，第一我们值班人马上向所长汇报，所长第一步冲到第一线，冲到值班室，然后第二步，向局领导汇报，第三步就是全部头盔、手套戴好，武警、协警、民警，所领导带头，冲到监狱里去，一字隔开，两边人全部隔开，这个人给他带出，简单地包扎以后送医院。

　　主持人：现在这个自杀的犯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倪宏峰：可以，昨天晚上他医院回来以后，我们也给他加了一些菜，我们也从他的家庭考虑，因为这个人，爱人也是艾滋病(感染者)，三岁的孩子也是艾滋病(感染者)，确确实实有一些特殊的情况，那么他就想不通。

　　主持人：他现在心理状态怎么样？

　　倪宏峰：心理状态，昨天他晚上八点钟回来以后，昨天我进去的，我昨天不带任何防护设施，我就穿了这套警服，他们坐在地上，我也坐在地上，他们围着我，我跟他们一个一个地交谈，所有人都劝他。

　　主持人：现在的工作量，能比平时大多少？

　　倪宏峰：最起码大一倍，是最起码的。

　　主持人：你们现在面临的困难都有哪些？

　　倪宏峰：关键是医院，现在医院都不肯接收这批人，这些艾滋病人基本上是，所谓的病人，不是因为他携带艾滋病病毒，这也是一个方面，是他的艾滋病，关键就是他自身，还有肝病，胆病，心脏病，各方面的病还是有的，但不是很严重。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毒瘾戒掉以后，有些他是靠毒品在维持，毒瘾戒掉以后，这些并发症就会出来，那么出来以后，作为我们人道主义，作为人性化管理，我们肯定要给他去看病。那么看病的话，遇到一些医院，他也不是说一定拒绝，但是也不是很(愿意)。

　　主持人：很愿意？

　　倪宏峰：很愿意。

　　主持人：像现在，看守所做了这些额外的工作，增加了很多的费用，还有这些人力也有一些费用，是谁来承担？

　　倪宏峰：这个是协调，我们看守所不能因为经费紧张，我们就停止工作了，那么分局，包括市局，你们也看到了，市局领导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也给了我们大力的支持，在警力方面，在经费上面，应该说是给了我们大力的支持。

　　主持人：实际上，刑拘只是整个阻止犯罪的其中一个阶段？以后还有逮捕，还有起诉，还有收监这个问题，那以后整个工作，目前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准备好的方案？

　　倪宏峰：真正的压力应该是在批捕以后。因为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有这个(想法)，或许这次时间关我们长一点，以前就是关一天就放出去了。因为确实我们很有一些很难解决的客观上的困难存在这里，那么这次的话，已经关了十天了，他们认为或许关半个月就能回去，但是如果一旦收到批准逮捕通知书，那么他们又会来一个高潮，情绪又会激动。真正的压力应该是在批捕以后。

　　结束语：

　　公安部法制局在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表示，在量刑方面，患有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和普通的犯罪嫌疑人应该一视同仁，而这一批艾滋疑犯已经被提起公诉。感谢收看新闻夜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