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记者倪晓

　　黑格尔的名言“毕生为真理作证”悬挂在墙上；和苍白瘦削的脸颊极不协调的大框眼镜下，一双有神的眼睛洋溢着执著。全国十大法治人物之一、全国模范法官李增亮，此刻正努力端坐在床上。见到记者，李增亮辗转不安地说：“我对单位没有做多大贡献，却给组织添了许多麻烦，真是受之有愧。”李增亮就像青青白鹿塬上的一片绿叶，默默地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一

　　“在平凡岗位上勤勤恳恳，几十年如一日，这样的人不见得能对社会做出大的贡献，但培养了责任意识，使品质得以升华。”(1997年10月15日李增亮日记)

　　1990年，李增亮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条件相对较好的地区———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检察院，但他却坚决要求回到他的故乡———国家级贫困县蓝田工作。这一年11月，他背着行李，走进了蓝田县法院鹿塬法庭。在他的心中，白鹿塬就是他的根，他要用自己学到的知识为家乡的人民排忧解难。

　　这一去，就是漫漫的13年。

　　鹿塬法庭位于蓝田县城西南12公里的白鹿塬上的吴村庙村，辖两乡一镇，140多个自然村，200多平方公里，约12.3万人口。这些村有近一半在塬上，不通公路和电话。直到现在，鹿塬法庭仍在使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民房。法庭地处塬坡阴面低洼处，室内阴暗潮湿，冬季寒冷难耐，就是到了夏季，也要用电褥子。村子没水，他们用水要到离村庄二里多远的地方去取。法庭仅有可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两辆破旧的自行车，下乡办案全凭两条腿跑。但李增亮对这片土地一往情深：“13年了，我的生命已和这里的黄土融为一体；今后不管走到哪里，我的魂将永远留在白鹿塬上。”

　　由于艰苦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加之长年累月超负荷工作，李增亮从1994年起患上了慢性胃炎、风湿性关节炎等疾病，每当右腿疼痛得难以忍受时，他就趴在桌上或床上工作，为了办案他经常拄着双拐行走。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1999年，他的右腿实在是疼痛难忍，已经不能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他这才和家人一起来到西安唐都医院。当他被医院正式确诊为右股骨头坏死，并告诉他就是换个国产的股骨头也至少需要12万元人民币时，他和妻子绝望地抱头痛哭。因为经济上的困难，他决定不治病，悄悄地回到单位硬扛着继续上班。身高1.7米的他，此时体重只有四十几公斤，右腿已经萎缩得没有普通人的胳膊粗。再到后来，右腿严重萎缩、变形，比左腿短了近5公分。

　　李增亮有多次调动和改变自己经济窘迫状况的机会，在广东某海关工作的同班同学每次回陕探望老同学，都说要帮李增亮调往海关，每次都被李增亮含笑拒绝。还有一次，李增亮赴银川办案，受到了另一位同学的热情接待。在了解到李增亮的工作条件与病情后，他主动提出将李增亮调到银川市司法部门，同样被他谢绝了。

　　放弃了优越的条件，放弃了个人的利益，李增亮始终没有放弃他的理想和对司法事业的执著追求。“既然选择了司法这个事业，就要一如既往地向前走，把生命的最后一滴血也浇在她的根基上。”李增亮这样告诉记者。

　　二

　　“我觉得，一个优秀的法官应当是这样的：品位高雅，意志清明，判断成熟。”(2000年4月21日李增亮日记)

　　在鹿塬法庭工作了13年，李增亮办理了526起案件，尤其是自1999年7月至去年5月，他带病独立审结案件293件，比原定的办案任务165件超办了80%。在他所办的案件中，调解结案的，占到40%左右，而且当事人无一反悔；判决结案的，无一超审限；少数上诉的案件，也没有一件被上级法院改判或发回重审，当地群众由衷地称赞李增亮是白鹿塬上的“铁案法官”。

　　据统计，在2002年，李增亮走村串户，共办理了102起民事案件，行程超过500公里。对患有晚期股骨头坏死的他来说，这千里行程胜似一次万里长征，每一步都印证着一个人民法官以民为天的赤子情怀。

　　李增亮经手办结的案件，每一件无不倾注着他的心血，一纸判决或裁定对他来说不过是笔墨上的工夫，可他办案，每一件都是一趟趟地往当事人的家中跑，从当事人的实际情况出发，最大限度地保护当事人的权益。他付出的，是对白鹿塬人民深厚的感情，是对人民法官工作的无限崇敬。

　　2003年1月以后，由于他的病情加重，领导劝他在家休息，他还要求把没有整理好的卷宗拿回来整理，并给家里安装了电话，请求县法院和报社记者将电话号码在社会上公布，免费为人民群众提供法律咨询服务。热线电话开通以来，每天都要接到不少向他咨询法律问题的电话，他都认真、耐心地给予解答。甚至在他住院治疗的时候，还有群众通过他的家人，把咨询电话打到病房里。当记者就这些案件问及李增亮的体会时，他给了记者这样一句话：“一个文明的社会，首先是一个法制的社会。而这除了有待于国民法律意识的发育外，首先要求法律工作者的率先垂范。”对他来说，白鹿塬是他的根，法官工作是他的魂。

　　三

　　“做一个法官，要让思维长期沉浸在事业的追求中，外面红尘滚滚，我自风清月朗；他人翘首嫦娥，我只寻找月光与黑暗的分界线。”(1998年9月10日李增亮日记)

　　谈到家，他的心头充满了酸楚。

　　年老体弱的父母住在距法庭七八十里的乡下，他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远在四五十里外的乡村中学教书。三点一连，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一家人就这样天各一方地生活了十来年。

　　牛心峪村，是李增亮的老家。近年来，村里人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街道两旁相继盖起了高大、宽敞的房屋，但李家却没有因为有个当法官的儿子而改变困境。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昏暗破旧。老屋里住着李增亮的父母。两位老人都已年过花甲，增亮是他们全部的精神寄托。

　　可就是这样的两间土木结构的老屋，也差点惨遭被迫卖掉的“厄运”：2002年，李增亮的病情更加严重。为给儿子治病，父母决定卖掉居住多年的老屋，尽管只能卖3000元，但这是家中惟一值钱的东西了。李增亮知道后，连忙赶回家里，跪倒在父母面前，眼含热泪，劝说父母不要卖房。面对无助的困境，一家人抱头痛哭失声。

　　对于父母，李增亮怀着深深的愧疚：父母养育了自己三十多年，没有沾自己一点光，他们不仅没有丝毫抱怨，如今仍要为自己操心、为孙子操劳。

　　知子莫过于自己的父母，“把工作干好，比啥都强。”两位老人知道儿子做得对，从没有抱怨过儿子半句。

　　对于妻子，李增亮更多的仍是歉疚：1993年，李增亮和阎家村小学教师阎玲结婚时，自己想办法借了一辆北京130做彩车，把新娘子接来，几乎在除了家人外再没有别人知道的情况下完成了一生中如此重要的一项仪式。结婚十几年，他没能给妻儿一个稳定的家：假期里，法庭那间斗室是家；平日里，学校那间办公室也是家。到处是家，又到处不是家。

　　13年来，李增亮看望父母、妻儿的时间加起来不足4个月，平均每年还不到10天。有好几个春节，他都积极要求在法庭值班。当地群众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守庙人”……

　　在别人的眼里，李增亮似乎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并非如此，他挚爱着自己的父母妻儿，挚爱着白鹿塬人民，挚爱着党的事业。他只是把这浓浓的情，厚厚的意，深埋于心，一如地火在地下奔涌。他的妻子阎玲一提起丈夫便泪水涟涟：“别看增亮话不多，腿脚不好，可一旦他回到家，就不停地干活。临上塬时，还不忘给我们娘儿俩提桶水……”可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少了。

　　塬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坡边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13年漫漫岁月，13年不懈的追求，成就了一个铁骨铮铮、无私无畏的硬汉，也成就了一个廉洁奉公、情系百姓的好法官。如今，李增亮病卧床榻，可他的心还时时眷念着白鹿塬，他的梦仍时时在白鹿塬上萦回……“腿好了，我还要回到白鹿塬！”李增亮坚定地告诉记者。这就是李增亮朴实的情怀，绿叶对根的深深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