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苏庆先（记者）

　　在这个年末的冬季，刚刚上任9个月的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开始了短短4天的访美之旅。在这个热闹而微妙的时刻，这位充满智慧且个性温和的改革者的美国之旅，充分展现了中国文化的底蕴和魅力。

　　“他是一位易于打交道的人。”在崇尚平民政治的美国人得出这一心理预设后，他们意外地发现，这位中国总理比想象中要坦诚、睿智得多，他让他们更加认识了中国。

　　在寒冷的北美大陆，当中国总理温家宝用一种温情方式展示他的自信和坦诚时，他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这种“温和、务实、细致、自信，并在必要时表现坚定”的外交形象，显然是“中国外交的重要资产”。

　　12月7日下午。

　　美国纽约。

　　一场暴风雪后的街道上雪水交融。气温降到了摄氏零度。3000多名华人华侨聚集在华尔道夫饭店对面的街道上，拉着横幅，摇动着中美两国国旗，期待着中国总理温家宝一行的到来。

　　3时许，一列车队从西向东，沿公园大道驶来。“欢迎——欢迎。”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有节奏的欢呼声。此时，站在不远处的凤凰卫视记者闾丘露薇意外地发现：当温总理乘坐的黑色专车开到欢迎队伍正前方街道上时，忽然停住了。

　　中美保安人员“呼啦”一下围了上去。顺着他们的紧张神色望过去，闾丘看到温总理走下专车，踏着雪水来到纽约华侨的面前。“大家好。”他伸出右手，同前列的华侨一一握手，感谢他们冒着寒风迎接他。

　　温总理微笑着，问候着，“一直走了十几米”。在闾丘露薇的记忆里，这种情形在她所经历的重大外事采访中，似乎是“第一次”。

　　“大家看到总理下车非常激动，几乎都要将前面的护栏挤垮了。”10日下午1时，远在华盛顿的她在电话中说，“温总理一到美国，便展现出了亲民的一面，令在场的华人华侨兴奋中颇感意外。”

　　在随后的访程中，温家宝这种自然的“亲和”形象始终如一。同时，他也把一个大国总理的自信和坦诚带到了美利坚合众国。“谦谦君子，刚柔并济。”著名国际问题专家时殷弘这样评价温总理身上的中国元素。

　　杨教授刚讲了几句话，温家宝便关切地问道：“你的病情怎么样了？”然后对身边的外交部长李肇星说，“他做过5次手术。”

　　进饭店刚几十分钟，温总理便前往纽约联合国总部，会晤安南秘书长；返回饭店后，他直接来到18楼大都会厅，出席侨学界座谈会。

　　在座谈会上，一位名叫杨向中的美国教授发言。他是美国康涅狄格州立大学动物科学系终身教授，也是世界首家动物再生生物学研究中心主任。2年前，杨教授曾与当时担任副总理的温家宝在北京长谈过。当时，他决定培育100头克隆成功的“艾米”高产黑白花奶牛种牛，送给中国。这种奶牛，比中国普遍饲养的奶牛产奶量高3倍。

　　杨教授刚讲了几句话，温家宝便关切地问道：“你的病情怎么样了？”然后对身边的外交部长李肇星说，“他做过5次手术。”杨教授感动地说：“比较稳定了。”

　　原来，这位中国农家出身的科学家1997年便患了腮腺副腺癌，2001年时癌细胞已扩散到了肺部。

　　这一温情细节，让在座的纽约侨学界人士颇为感动。而对在场的台湾记者来说，温家宝总理上任后的首次访美，也为他们带来了出人意料的“温氏风格”——虽然温情，但却立场坚定，柔中带刚。

　　座谈中，温家宝特别谈到了台湾，“面对最后剩下的一个台湾问题，我深有感触”。他稍稍顿了顿，然后动情地说，“这一弯浅浅的海峡，确实是最大的国殇，最深的乡愁。”

　　闾丘露薇当时也在场，她说自己从随后爆发的热烈掌声中听出了人们的诉求。接着，温家宝说，我们理解台湾人民对民主的要求，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台湾当局的“分裂势力”企图假借民主，企图把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而这是中国决不允许的，“而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中国都不会放弃用和平的方式”。

　　维护国家的和平统一是国家的最高利益。最后，这位将自己比作“大树上的一片树叶”的总理引用诗人艾青的诗说：“你的眼为何总饱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一片土地爱得深！”台下掌声一片。

　　“温总理是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式，在不同场合表达他对台湾问题的挂心。”闾丘在当天的新闻报道中说，“他说他经常会很有感情，会流眼泪，这些感性的诗句可以说是从侧面解释了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想这一点也能够深深打动所有的人。”

　　事实上，在今年3月初温家宝甫任总理，其“亲民、温情”的一面就已为国人所熟知。也许他在3月18日记者会上的自我介绍至今令人记忆犹新：“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出生在农村的一个教育世家。我的祖父、父亲和母亲都是教员。我的孩提时代是在战乱中度过的。战火烧毁了我的全家，包括爷爷亲手办的那座小学。旧中国的苦难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至于我自己，大家普遍认为我是一个温和的人。但同时，我又是一个有信念、有主见、敢负责的人。在我当选以后，我心里总默念着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就是我今后工作的态度。”

　　谈到三农问题，他引用了中国古代《大学》中的几句话，“生财有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现在在农村倒过来了，现在一个县十二三万人口，吃财政饭的多达5700人，如果不精简，不减少人员，农民的负担不能得到彻底解决。”这种朴实、坦诚的个人风格给中外记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对许多美国人来说，温家宝还是张新面孔。但美国媒体对这个名字早已耳熟能详。1998年中国大洪水、2003年非典疫情，关心民生的“温家宝”已渐渐在美国的媒体中由技术官员成了值得尊敬的人。

　　当他们在12月1日的电视中看到温总理与3位艾滋病人握手的画面后，美国媒体得出结论：中国总理温家宝是布什总统可以与之欣然打交道的人。在这些西方记者们看来，在美国总统大选迫近，美国1200亿美元的对华贸易逆差势必成为敏感话题的时刻，温总理这种全新的领导人形象及其责任感可能会有助于缓解中国与美国的关系。

　　在10月份的东盟会议上，温家宝在会见美国商务部长埃文斯时，他所特有的坚持原则且待人真诚的作风给这位美国高官留下了很深印象，埃文斯后来对媒体表示，中国领导人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愿意坐下来对话。

　　“在外交上，美国人喜欢讲‘诚信’，意即诚恳、讲信义，而这一点正是温家宝总理的外交风格。”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的孙哲教授说，“这种坚定而温和的形象可以看作是国家的一种‘软实力’，它显然将有助于中美两国领导人在台湾问题和中美贸易摩擦问题上的沟通及谅解。”

　　我首先要告诉诸位，我这次是为寻求友谊与合作而来，不是来打‘贸易战’的。美中贸易逆差扩大，不是我们所追求的。我们希望从美国进口计算机、数控机床，甚至核电站。不能老指望中国人做那种乘飞机吃大豆的事吧！

　　这位中国总理的确愿意坐下来对话，美国高官们则以积极的姿态响应。在美国之行的第二天，温总理出席纽约美国银行家协会举办的午餐会，发表了题为“共同开创中美经贸合作的新局面”的演讲。

　　温家宝以自信和坦诚的开场白赢得了近百位美国经济巨头们的掌声：“我首先要告诉诸位，我这次是为寻求友谊与合作而来，不是来打‘贸易战’的。”

　　“25年前，也许谁也不曾想到，中美经贸合作能有今天这样大的规模。”温家宝列举了许多中国人耳熟能详的美国品牌：麦当劳、肯德基、微软、英特尔、摩托罗拉、P＆G、通用汽车、沃尔玛……他边做手势边说：“中国人用的胶卷，每十卷中就有七卷是柯达产品。”

　　午餐会上，新上任一周的波音公司董事长普莱特先生也在座。上月中旬，中国5家航空公司与波音刚刚签署过购买30架新一代波音737客机的合同，仅这笔采购，就价值约17亿美元。

　　温总理在演讲中并不谈“钱”，只谈“史”。“波音与中国的渊源可追溯到1916年。当时，创始人威廉·波音先生请人设计公司的第一架海上飞机。那位设计者是中国人。他生于北京，名叫王助。1972年，携手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尼克松总统就是乘坐波音飞机访华的。也就在那一年，时任中国总理周恩来决定，新中国购买10架波音客机。”

　　温家宝知道，诸如美中贸易逆差、人民币汇率和知识产权等问题，美国社会各界甚为关注。但他指出：所有这些问题，是在中美贸易发展中出现的。“滔滔长河有时会卷起漩涡，漫漫历史进程难免会发生波折。随着中美经贸合作规模的扩大，有点儿摩擦在所难免。”

　　温总理也温和、委婉地指明了美方的问题。“美中贸易逆差扩大，不是我们所追求的。我们希望从美国进口计算机、数控机床，甚至核电站。”中国有9亿农民。但根据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中国农产品关税已经降到16.7％。“不能老指望中国人做那种乘飞机吃大豆的事吧！”

　　早在半个月前，温总理在接受《华盛顿邮报》主编唐尼采访时，已就这个问题吹过风。他告诉唐尼：前不久，美国商务部长埃文斯访华，先去了中国的西北，并带回来了两张中国西部农村的照片。他了解到，中国的西北农村还很落后。“我对他讲，你知道这一点，今天我们谈论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我本人到过全国1800多个县，可以说中国最穷困的地方我都到过。我深知中国的发展是不平衡的。你可以看到，东部地区，一些大城市，有很多高楼大厦。而在一些农村，农民还住在茅草房里，还在用牛耕种。中国还有3000万人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作为中国的总理，我感觉担子很重，工作难度很大，工作也做不完。13亿，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你用乘法来算，一个很小的问题，乘以13亿，都会变成一个大问题。如果你用除法的话，一个很大的总量，除以13亿，都会变成一个小的数目。

　　“我记得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有这样一段话：人生而平等。由于人生而平等，他们都享有固有的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有维护生命和自由的权利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

　　这一段柔中带刚的话，已经在事实上表达了中方的立场，并奠定了随后的中美会谈的基调。而且，他在几次演讲中向美国人展现了他的亲民作风和文学素养，“不但以丰富的脸部表情表达演说诉求，更以风趣的语言打动了在场人士的心”。台湾记者对温总理的外交风格大加赞赏。

　　我对我的国家，对我的人民，了解得深，爱得深。我来之前，总记着妈妈告诉我的一句话，她说人要做到真实、真情、真挚、真切，如果做到这四个真，人的境界就不一样了，我可能回答不好大家的问题，但是我敢说实话。

　　与美国总统布什会谈的日子终于来到了。8日下午5时55分，温总理的专机稳稳降落在华盛顿郊区已笼罩在黑暗中的安德鲁空军基地。200多名华人华侨早已等在那里了。由于行程安排的原因，专机迟到了半个小时。当时，闾丘露薇在一旁采访，她发现温总理非常在意别人，为了表示歉意，“他又一次来到迎接他的当地华侨面前，同前排的人一一握手。“看得出，他很为别人着想。”闾丘说，这个情节让她记忆深刻。

　　9日上午，温总理和布什总统在白宫举行了会谈。会后，两人在总统椭圆形办公室一旁的小会客室举行了记者会，两个人坐在火炉前，“现场气氛非常和谐，彼此也都很客气。”闾丘注意到，温总理在说话时很谨慎、坦诚，在讲到布什总统时会“望一望对方”，显得很有礼貌；最后，他在感谢小布什明确“反对”台湾任何走向独立的举动时，主动同他握了握手。“这让人觉得他们两人很融洽。”

　　“这次访问到现在为止可以说成功了。”温总理访美在许多重大问题上，都得到了“明确的态度”。小布什在峰会后宣布华盛顿和北京现已成为“外交伙伴”，同时明确表示反对“台独”。

　　“此次访问成功的关键之处在于，它对中美两国未来关系的发展和友好合作的基础是一个新的推动。”凤凰卫视时事评论员曹景行先生分析，对中国来说，一个稳定的中美关系，对今后中国拥有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非常关键；而中国一旦有了一个好的外部环境，就能抓住“20年的战略发展期”。

　　一个很有趣的细节是，温家宝在出席由美中关系协会举办的晚宴上说，“昨天（8日）纽约证券交易所开盘仪式叫我敲锤，敲锤本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我心里很紧张，我悄悄地和主席讲，我说我紧张不在于敲得好不好，而在今天的股票是上涨还会下降。不过昨天的运气还好，昨天的道琼斯指数上涨了。”

　　“他是一个非常能干、非常可信的政治家。”十几个小时后，当温总理坐在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的讲台上准备发表演讲时，哈佛主席桑莫斯这样由衷称赞。在这所具有360多年历史的国际著名学府里，温家宝温情依旧。“我对我的国家，对我的人民，了解得深，爱得深。”

　　“我来之前，总记着妈妈告诉我的一句话，她说人要做到真实、真情、真挚、真切，如果做到这四个真，人的境界就不一样了，我可能回答不好大家的问题，但是我敢说实话。”

　　在题为“把目光投向中国”的演讲中，温家宝将自己的儒雅和饱学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以自己的坦诚和极富感染力的温情话语，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哈佛年轻学子。“他是很有远见的领导人。”现场一位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表情激动地说。

　　“这种不卑不亢的形象，传达出一个信息：即中国的外交是有特点的，这种‘坚定而温和’的温式形象反映了中国整体的外交风格，以及改革开放后中国外交经验的日渐成熟。”孙哲和时殷弘两位学者在解读温家宝的中国符号时都认为，大国外交固然要靠自身实力，但温家宝总理这种“温和、务实、细致、自信，并在必要时表现坚定”的外交形象，显然是“中国外交的重要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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