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不可能总帮我追债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13日09:50 新民周刊

　　撰稿／杨江(记者)

　　农妇的一句实话

　　“总理进农家蓬荜生辉，勤劳奔小康喜遇新羊。”重庆市云阳县人和镇龙泉村十组农妇熊德明家的门框上贴着这样一副艳红的对联，横批“国泰民安”。这位42岁的普通农妇脑

中至今仍浮现着温家宝总理的笑容。

　　熊德明说，当时她和许多村民一样，并不清楚来的是谁，只知道是个大人物。那天，她刚从农田里回到家中，正提着猪饲料喂猪，听说上面有人来了，便一路小跑来到屋后的小院子。小院里，十多名村民正围在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身边拉着家常，熊德明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位干部原来是共和国的总理。

　　“我都激动得傻了。没想到总理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云阳；路口有几家人条件比较好，没想到，总理执意要走到山下来看看；没想到总理竟然走那条山路，这路多难走啊，我们都常滑倒……”

　　熊德明家隐映在山腰墨绿的树林中，与公路垂直距离20多米，须经过梯田中的一条泥泞小道，小道200多米，坡度40多度，山石铺就，一足宽，覆盖着腐叶，很是潮滑。

　　10月24日下午5点，温家宝总理就是走过这条小道，跨过几条水沟，穿过橘园、竹林，来到熊德明家所在的村庄的。

　　熊德明说，总理和大家交谈了1个小时，问熊德明家里几口人，粮食够不够吃，当熊德明告诉总理她家里养着32头猪，刚卖了12头时，总理还帮她算了一笔账。

　　“总理说一斤猪肉2.8元，一头猪算200斤就是560元，32头猪就是1万多元。总理还问我纯收入有多少，我们当时都笑了，没想到总理对农村这么熟悉。”

　　拖欠款的事情是在总理快走时提出来的，熊德明说，总理问大家有没有下苦力，一年下多久，钱好不好拿，有没有欠大家的钱。

　　熊德明在这个时候腼腆地开了口，她回答总理，农民的收入主要靠打工，村里大多数劳力都在云阳新县城搞建筑，但在修建新县城中心广场阶梯时，包工头拖欠农民的工钱一直不还，她丈夫李建明的2000多元工钱已经被拖欠了一年。

　　“我本来不敢说的，村民都没人反映这个问题。我想想总理既然问了，就实话实说了。总理听了神情严肃，问我包工头是谁，有没有欠条，县长是谁，我说没有欠条，农村打工没这个习惯的，县长我们只在电视里见过，不知道是谁。”

　　温家宝沉吟片刻后说：“一会儿我到县里去，这事我一定要给县长说，欠农民的钱一定要还！”温家宝对随行的干部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老百姓的好多事情，在一些领导干部看来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对老百姓来说，却是大事。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不到农民家里看一看，坐一坐，怎么能知道农民的困难呢？”

　　总理要走了，在和大家握手，熊德明想想自己刚割了猪草，手又黑又脏就想逃，“我在总理边上时一直把手藏在一个小孩后面，没想到总理让我不要跑，手已经伸了过来……”

　　我太激动了，总理走了好久，我才哭了出来，“我从小没有和人握过手，我们连乡长、镇委书记的面都没见到过，能见到总理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和他握手……”

　　还是怕被拖欠

　　熊德明在当天夜里11点拿到了被拖欠的2240元工资，她说，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夫妻二人一夜未眠，站起来想总理，坐下来想总理，躺下了头脑里还是总理。

　　“我晚上又哭了，说实话，我告诉总理后有些担心，丈夫抱怨过我，说别人都没向总理反映，你说了，地方上有些人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家里那时已经没钱了，总理帮我要回了钱，真是帮了大忙，我现在买猪饲料、红薯，就有钱了，不要再借了。”

　　熊德明的丈夫在修筑“万里长江第一梯”之称的“登云梯”时，老板答应好每修筑一米6元钱，一天可以挣到40多元，但做了88天，工程完工了，老板改口每天35元，村里十几个一起参加修筑的村民都没拿到钱。

　　“我们只拿到了1000块，要了一年也要不到剩余的，第一次去，老板说没钱，第二次去见不到人，第三次，对方又说没钱，我想想没有证据就想算了，吃哑巴亏，回来养猪。”

　　因为没有拿到工钱，熊德明买不起猪饲料，只得向亲戚借了3000块。

　　“总理走后镇里还派人下来问包工头，怕我向总理多报了数额。”熊德明说，她的款项当天夜里解决了，但村里其他9户人家的款项都没有立即解决，有村民告诉记者，村里一开始要求熊德明回答来访记者：所有村民的拖欠款都已解决了。

　　村民找到县里，后来总算在总理走后第5天，建筑公司支付了村里其他打工人员的3万多元拖欠款。“修登云梯的不是熊德明一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么幸运的，总理过问的解决了，总理没过问的谁来解决？”

　　熊德明也承认这一点，她说，我没有欠条，如果不是总理过问，我也拿不到，前不久一村民到乡里要债务，因为没有欠条，无根无据，钱没讨到，还被骂了一顿。

　　总理帮熊德明要回工钱的消息传出后，附近很多村民翻山越岭跑到熊德明家，请她帮忙讨要债务，“足足有几百人来找过我，他们问我要记者的电话号码，当中被拖欠了10年的都有……”

　　记者在云阳采访时，正传出熊德明荣登2003年度中国经济人物候选人的名单，与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龙永图、网易创始人丁磊、微软公司副总裁陈永正等22名叱咤中国的经济精英并驾齐驱，这是该项评选举办四届以来首次有“扛锄头”的农民亮相。

　　就像孙志刚的遭遇加快了收容遣送办法的废止一样，熊德明的“实话”掀起了为农民工讨工钱的热潮，有专家分析熊德明被列为候选人名单时说，熊的实话，很可能促使维护民工权益的法规的出现。

　　熊德明坦言，她并不明白中国经济人物的含义是什么，她照样心平气和地喂着她的猪，她明白自己的幸运充满了偶然性，如果总理不到云阳，如果总理没有临时下村……

　　“这个评选对我没有意义，评上了风云人物，家里没钱还是没钱，我照样要挣钱过日子。”

　　熊德明的儿子李洪波21岁，现在宜昌打工，熊德明说，丈夫还是想出去打工，毕竟打工比干农活强，没那么苦，钱也挣得多。

　　有人说熊德明应该是全中国最不怕被拖欠工资的人了，但她告诉记者，还是不敢打工，她还是怕被拖欠。

　　“总理不可能总是在我们这里的，总理不可能总是帮我们追债，以后打工遭遇欠薪，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与“一群”

　　在云阳街头，总理帮农民追讨债务的美谈不时传入耳中。云阳县劳动与保障管理局监察大队迄今接到民工投诉200多件，涉及民工2000多人，金额317万。可喜的变化是，温总理来云阳视察前，民工每月投诉案件不过两三起，而现在则是每天十余起。

　　舆论的宣传，显然加强了民工的维权意识。

　　云阳已有6家恶意拖欠民工工资的建筑企业被取消招投标资格，这等于在当地宣告了“死亡”，劳动局还依照法规强制要求50多家企业补签了700多份用工合同。

　　在强制措施下，包工头的态度大大收敛，他们已经不敢像以往那样对监察部门的管制置若罔闻、态度蛮横，监察大队已帮民工追讨工资43万余元。

　　但云阳县劳动与保障管理局监察科科长潘胡建遭遇了困惑，该县专门从事劳动保障监察工作的只有他一人。

　　他说，《劳动法》在民工一块存在空白，而《非全日制用工管理办法》虽然将民工概括进去，但又缺乏具体的操作性。

　　“比如，遇到包工头赖账，我们可以采取哪些强硬措施？包工头无力支付拖欠款时又该怎样处理？这些都没有具体条文可依。前几天，民工‘押’着一个包工头来找我们，包工头承认拖欠工资，但他坚称无力支付，我们最后只好将他放了。”

　　制度上的尴尬，令劳动监察部门力不从心。而这样的困惑在其他地区同样存在。

　　熊德明只是“一个”，她的身后是民工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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