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少年在乌拉圭石头城过着没有希望的生活，连正常的生活、训练都无法保证，这些孩子的遭遇让人心疼。更让人值得关注的是，在这批足球少年中有几个是来自四川的孩子。经过记者多方打听，终于联系到一个已经于今年4月黯然回家的成都少年。当电话接通的时候，记者听到的是充满忐忑不安的声音：“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我真的不愿意再回忆那些噩梦般的日子。”

　　在保证不透露真实姓名的情况下，这位成都孩子终于同意接受记者的采访。昨日下午2时30分，在城南玉林一家咖啡厅，仍然一身运动员装扮的少年如约出现在记者面前。他希望记者能叫他“夏克”，因为他的英文名字叫“JACK”，西班牙语发音是“哈克”，但乌拉圭石头城土语发音为“夏克”。足球少年希望“夏克”的噩梦能够永远过去，他今后要做回全新的“JACK”。

　　海南

　　“一开始就骗局不断”

　　夏克出生于1983年，今年刚好20岁。2000年8月20日他来到海南参加足球训练的时候刚好17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3年。夏克你好，简单地介绍一下，你是怎么走上足球之路的？夏克：我不是专业体校运动员出身，在成都我一直念书到高中。从小学的时候我就非常喜爱足球，一直是校队的主力。高中的时候我的成绩严重偏科，理科的课程我能考到全班前三，文科的课程我却是倒数第三。学习压力太大让我产生了踢球的想法，和父母商量之后，他们也表示支持，于是我到了海南参加他们搞的专业足球训练。

　　在最近的媒体报道中我们发现，先后是两家公司操作你们到乌拉圭的事宜：北京捷恒森公司和海南泛美亚公司。夏克：这两家公司都是张小雷开的，其实本质上是一家。我是看了北京捷恒森公司的招生广告，交了一年22000元的培训费用之后到海南参加培训的。后来他们换了一块牌子和我们签的合同。

　　海南的集训怎么样，还比较正规吧？夏克：应该说，在海南的时候我们还是学到了东西。我们的教练是智利人胡里奥，就是和米卢关系特别好的那个。后来我们了解到胡里奥只是智利的一个C级球员，当然他的训练还是有很多独到的东西。后来那家公司在北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米卢是嘉宾，各大电视台和一些报纸还作了报道。再加上公司说得天花乱坠，你说我们能不动心？

　　关于你们到南美留学的事情，公司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夏克：最开始他们承诺在海南培训的队员中挑选尖子前往阿根廷参加训练，但后来又改成了智利。他们说要选6个优秀孩子送到智利去学习踢球，为期4年，全是公派，不用家长花一分钱。他们说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俱乐部，如果孩子能力强，俱乐部会和他们签约，留他们在那里踢球。

　　你到智利留学，公司是否收取了你的费用？夏克：说到费用的事情，永远都是扯不清楚的烂账。我在海南参加的留学考核是第6名，按公司的承诺应该免费留学。但公司后来又通知我们，考取前6名的人每个人要交6万元的保证金，在留学期满后退还。公司还招收5名所谓自费留学的队员，他们的学费是8万元。现在我们提前回来，一分钱都没有退给我们。

　　到最后，你们还是和公司签订了合约到智利了。夏克：公司和我们签订的留学合同，前后一直改了很多次。开始的时候公司说送我们到智利科洛科洛俱乐部，后来又变成智利天主教大学俱乐部，最后又变成智利科布勒洛瓦俱乐部。到了智利，公司却把我们送到西班牙联盟俱乐部。

　　智利

　　“美丽总是最短暂的”

　　说起智利的生活，夏克的脸上浮现起笑容。西班牙联盟俱乐部的训练，漂亮的酋长女儿，邻居的祈祷，超市里的苹果都给夏克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智利？夏克：2001年8月，我们11个队员到了智利。当时这11名队员里有一半是四川人，四川话成了我们队里的官方语言。当时我们队非常团结，管理也很好。

　　智利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夏克：除了我们训练场地的草皮稍微差一点之外，其他还是不错的。我们有自己的教练，和西班牙联盟俱乐部三线队打了不少教学比赛。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和他们的水平确实有差距，不要说同年龄的队伍，就是低年龄阶段的队伍我们也打不过，第一场教学比赛，我们就被对方打了10个球。但我们在那里确实学到了东西，我们对未来也充满憧憬。

　　在智利的吃住怎么样？夏克：我们11个人住在一起，是公司在俱乐部附近租借的房子。我们住的地方条件还可以，在当地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山下是市中心，山顶是终年的白雪。晚上一看山下，一片灯火辉煌，景色美极了。

　　球队的管理怎么样？夏克：在智利的时候管理非常严格，当时公司的情况还可以，派了几个经理带我们的队。晚上必须按时睡觉，要出去玩也必须统一行动。有时候我们出去玩，碰到当地的流氓挑衅，他们也告诫我们要克制，不准和外面的人打架。可惜后来公司内部出了矛盾，原来的几个人全部都跑了。

　　你们和西班牙联盟俱乐部的球员们有交往么？夏克：我们经常去观摩他们一线队的训练和比赛，关系还不错。今年智利队不是到中国打了一场商业比赛么，那里面有几个队员就是当年和我们一起训练的，塔比亚、何赛·路易斯和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那和当地的老百姓的关系怎么样？夏克：关系非常好，真的。我们隔壁住着一位漂亮的姑娘，据说她是附近一个部落酋长的女儿，她经常来找我们玩。其他邻居的关系也挺好，周末的时候他们还带我们去教堂，为我们祈祷。我们去超级市场买东西，付账之后他们会偷偷地给我们的购物篮塞上几个苹果。可惜美丽总是最短暂的，没多久我们就离开了智利。

　　最后为什么要离开智利呢？夏克：因为公司欠俱乐部的钱，俱乐部把教练什么的全给撤回去了。这时候公司就让我们到乌拉圭去，他们把乌拉圭描绘得更加美丽，说那里的生活、训练条件都比智利好，而且乌拉圭国家少年队会和我们同场合练。“有乌拉圭国少队陪着你们训练，还想什么呢？”公司人员的话非常具有诱惑力。当时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逃离智利。

　　为什么说是“逃离”智利？夏克：说起来真的有些惊心动魄，我们离开智利的时候，本来已经在机场换了登机牌了，突然出现的国际刑警又把我们挡了回去。这时我们才知道，我们进智利办的是旅游签证，公司一直没有给我们延期。后来我们就找关系，又通过大使馆做工作，交够了延期滞留的罚款之后才被获准离开。

　　乌拉圭

　　“不愿回忆的噩梦”

　　话题终于转到乌拉圭的生活，夏克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忧郁。“真的，我不愿意回忆那里的生活，那是一场噩梦。”

　　什么时候到的乌拉圭？夏克：我们是2002年5月到的乌拉圭。到了以后我们才发现，在我们之前公司还运作了一批队员到乌拉圭留学。后来还来了不少队员，前后一共有52名队员到乌拉圭。和我们最初选拔到智利的11名队员不同，其他队员全都是交高价钱过来的，他们很多根本不懂踢球。

　　到乌拉圭之后，你们直接到石头城吗？夏克：我们先到的佛罗里达。当时我们坐飞机在首都蒙得维的亚降落后，坐了一辆很破旧的大巴，大巴跑了3个小时，天快黑了我们都还没有到目的地。到了之后我们才发现，我们训练的场地非常差，而且距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要走20多分钟才能到。

　　在佛罗里达，你们有没有受到训练？夏克：有人训练我们。当地有一家胡文都俱乐部，它的英文名“JUVENTU”和意大利尤文图斯“JUVENTUS”俱乐部只差一个字母“S”，开始我们的教练就是这家俱乐部的。可是没多久教练就不来了，据说是公司欠俱乐部的钱不给。公司只好自己请教练训练我们，可是训练完全不系统。再加上队员们从这个时候开始闹事，训练越来越差。

　　队员们为什么要闹呢？夏克：公司内部好像闹翻了，原来带我们的人全跑了，公司老总张小雷没办法，只好把他的亲戚林慧云女士叫过来管理我们。据说林慧云当过知青，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她到了之后四五十个人的队伍全由她一个人管。公司没钱付房租、拖欠教练的工资、克扣我们的伙食、训练不系统，队员们觉得达不到以前的承诺，学不到东西，当然要闹了。

　　最后事情解决了吗？夏克：怎么解决？我们找过当地警察，找过大使馆，这些都没有用。最后没办法，林慧云只好把我们分为两拨，一拨人搬到石头城，一拨人直接拉到首都蒙得维的亚，让他们住旅馆里等家里汇款过来买机票回家。

　　石头城的生活是否真的非常恶劣？夏克：这几天我看了媒体的报道，一点也不夸张。那里场地的草皮倒是不错，可惜我们连正常的训练都不能保证。我们住在石头城乡下的一座特别老的房子里，厨房里全是一堆一堆的苍蝇，卧室里脏极了。至于吃的，更不能提了。林慧云买东西从来不去超级市场，她总是去街边的市集买菜，而且什么最便宜买什么。她买回来的牛肉是黑的，有些还腐烂生蛆，你说我们怎么吃得下？

　　你们没有找过林慧云？夏克：找过的，没有用。你求她吧，她说条件只有这样。你骂她吧，她回答说“我就是不要脸”，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其实我们的要求并不高，住的条件艰苦一点我们都能忍受，但是我们不能忍受没有系统的训练，不能忍受吃不饱饭的生活。后来我们把厨房的门也给砸了，进去偷东西吃。

　　有没有跟张小雷沟通过？夏克：有几次张小雷给林慧云打电话，我们把电话抢过来直接和他说话。张小雷说得非常强硬：“条件只会越来越差，你们别做梦了！”这时候我们完全绝望了，很多队友每天的生活就是白天睡觉，然后晚上到处去玩。喝酒，蹦迪，打传奇，把啤酒瓶砸到林慧云的房门上泄愤。我们中的不少人开始准备回家，我也开始心生去意。

　　在石头城的时候，和当地老百姓有没有交往？夏克：我们住的那地方可以说是荒郊野外，让我们和谁交往去？倒是小偷经常光顾我们，护照、现金、手提电脑、DVD都被偷过。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家，我不能再在噩梦中生活，我也不能让我的父母经常被噩梦惊醒。

　　成都

　　“找一份工作”

　　现在夏克回到了成都，过着很平静的生活。他准备学习电脑、学开车，他准备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足球不再是我的梦，我准备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

　　什么时候回家的？夏克：今年4月。回家之后最让我害怕的是，邻居的流言蜚语让我受不了，我从乌拉圭回来后，我们院中有传言说我在乌拉圭因吸毒被遣返什么的，让我父母在心理上承担了很大压力。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报道我的名字，我不希望我平静的生活被打搅，更不希望惊动我父母本来已经脆弱的神经。

　　看来你非常孝顺你的父母？夏克：我的父母都是一般工薪阶层，在厂里面上班，为了让我出国已经背上了很重的债务。现在我母亲下岗在家，为了给我还账，父母还在想方设法挣钱，这让我非常难过。我现在准备先学电脑拿驾照，然后再找一份工作，我不能拖累我的父母，他们为我已经付出了太多。我现在已经联系到一个比较好的去处，希望这是我噩梦过后新生活的开始。

　　到目前为止，还有人在乌拉圭吗？夏克：还有一批队员没回来，他们现在已经搬出石头城，住宿条件得到很大改善。不过，训练仍然不能保证。

　　另外几个四川少年的情况呢？夏克：李茂已经回国，目前他已经应征入伍。何星熠仍滞留乌拉圭未归，据说他希望在当地学习西班牙语。徐磊随父亲到北京，今年5月徐磊状告海南泛美亚公司，官司以失利告终。

　　调查对象：落难乌拉圭的成都足球少年 调查人：早报记者李敬张心

　　背景中国少年球员落难乌拉圭

　　在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北面24公里处有一座叫“石头城”的小城市。在这个只有5万人口的小城边，有一个中国少年足球运动员驻地。最近，有关这个驻地恶劣生活环境的报道引起了过惯静谧安宁生活的当地人的关注。

　　球员居住的地方只能用4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房间狭小拥挤，光线很暗，潮气逼人；双层床破旧不堪，薄薄的床垫脏得辨别不出颜色来；没有桌子和椅子，小小的空间里拉了根绳子，上面挂满衣服；满地满床都是换下来的脏衣服和臭袜子，还有成堆的球鞋、塑料瓶和生活垃圾。苍蝇嗡翁乱飞，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烈呛鼻的臭味。狭小的厕所肮脏不堪，臭气熏天。大便池里堆满装有粪便的白色塑料袋，地面上垃圾如山，苍蝇成群，无插足之地。

　　球员们反映，他们平时的伙食只有米饭、面包和蔬菜，荤菜也是一些质量比较差的鸡翅膀、牛肺之类的东西。因为冰箱不能用，食物是馊烘烘的；从来没有开水供应，有零用钱的孩子自己买矿泉水，条件差的孩子只能喝自来水。

　　球员们说，生活艰苦他们能够应付，最苦恼的是球队内部的矛盾，几句话不对头就挥舞拳头。管理员笼络一些人，发现谁稍有不满就整治谁。11月底，就有一名球员因为没有去接水想拿碗饭吃被挨了一勺子，脑袋上还被砸上两个盘子，结果他眉骨上方被打开一道口子，到医院缝了4针。以前，也曾有孩子偷偷出去买东西而被藤条抽得遍体鳞伤。

　　新华社记者胡积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