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包工头的悲惨遭遇(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17日14:19 华商晨报

“希望在哪里”　本报记者　张墨寒　摄

虽然拿到判决书，王玉峰仍没拿到一分拖欠款　　对话背景

　　因为讨不到被拖欠的13.2万工程款，他被工友逼债，2002年1月23日，曾一时轻生爬上50米高的烟囱。本报一版曾以《用命换工钱不妥不妥》为题对此进行了报道。随后，沈阳市的各家报纸电视台纷纷对他进行采访，王玉峰一时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

　　在众多新闻媒体的呼吁和有关部门的帮助下，王玉峰讨回了4万元的拖欠款，但仍有9.2万元的拖欠款至今没有着落。

　　为了垫付建筑方拖欠工友的工资，他用自己的打工钱堵“窟窿”，妻子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与他离了婚；因为没脸回乡，他的母亲病故前未能见上儿子一面；为了讨回自己和工友们的血汗钱，他不得不与自己的老板对簿公堂。

　　近日，他带着当年的报纸与自己的希望再度走进本报，细说两年来的酸甜苦辣。

　　对话人物

　　王玉峰，男，38岁，河北省景县人，在沈农民工。

　　旁白

　　两年来王玉峰多次找到承建方索要拖欠款，但一分钱也没有要到，而和他一起干活的工友们则天天追着他要钱。2003年春节的前两天，王玉峰拿到了法院一审判决书，原本以为可以拿着工资回家孝敬母亲了，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母亲病故的消息。

　　“这两年我家破人亡”

　　记者（以下简称记）：去年1月你曾因为工人逼债，爬上50米高烟囱，当时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王玉峰（以下简称王）：当时工人们天天逼着我要钱，眼瞅着就过年了，连家都回不去，我就想一死了之算了。

　　记：是真的想一死了之，不是吓唬人的？

　　王：不是不是，是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

　　记：看上去你比去年我们见到你时又瘦了。

　　王：今年应该是瘦了吧。

　　记：为什么？

　　王：我这两年一直为这事愁，欠工人们的工资，我觉着心里边老是个事，总觉得心里头不安稳，而且这两年我接二连三受打击。

　　记：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打击吗？

　　王：我妻子因为不能理解我的做法跟我离婚了，我母亲也去世了。

　　记：妻子不能理解你的什么做法？

　　王：我把家里的钱全拿出来给工友们开工资了，她不乐意，不能理解我这么做。

　　记：你们以前的感情好吗？

　　王：一直很好。

　　记：你为工友们垫付了多少工资？

　　王：加一起能有2万多块吧。

　　记：这些钱是哪来的？

　　王：都是我在外面干活挣的。

　　记：这些钱在你们河北老家是个什么概念？

　　王：可以说是个惊人的数目，相当于一个人五六年的工资。

　　记：在河北老家你家里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王：在还债以前还是比较好的。

　　记：这9万多块钱的拖欠款到底是怎么来的？

　　王：2000年9月份，我和一个工友通过一个姓任的包工头签订了一个工程分包协议，到北站附近的沈阳工业品贸易中心商铺施工。2001年7月份工程竣工了，那个姓任的负责人给了我一部分工程款，还欠了13.2万块钱，他说这钱是工业品贸易中心欠的，就不管这事了。

　　记：听说你过年的时候不敢回老家，为什么？

　　王：因为回去以后，跟着我干活的人会天天追着我要钱。被人成天追着要账，名声不好听。

　　记：过年了，不想回去看看父母吗？

　　王：想，去年春节前，我妈想我，让我回去过春节，我说回不去，我手里没钱啊。去年腊月二十七那天，我拿到了沈河区法院的判决书，我寻思拿到钱了就回家，到时候好好孝敬孝敬我妈，可是没想到……（哽咽）

　　记：手里没钱是什么意思？是没有回去路费？

　　王：路费那100多块钱没有我还能借着，主要是没要着给工友的钱，我没脸回去。

　　记：什么时候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

　　王：过了春节，我妈就病了，我哥没告诉我，正月十三给我来的信，说我妈病重，叫我赶快回去，我在电话里哭着说我回不去。

　　记：不想见母亲最后一面？

　　王：咋能不想呢？在家里头我是最小的，从小我妈就最疼我，我长这么大也没孝敬过我妈……（又一次哽咽）我躲在一个朋友家里哭了3天。我想了很多事情，一个是钱的事，一个是我妈的病，我妈可能看我没回去上火了，身体就不行了……（沉默）

　　旁白

　　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只换来一张欠条，看着身边跟着他一起干活的工友们不能回家过年，王玉峰决定把自己在外面打工多年攒下的2万多块钱全部拿出来垫付承建单位的拖欠款，这个决定使得跟着他干活的工友们个个都夸王玉峰是个好人，然而他的妻子却无法理解丈夫“愚蠢”的行为，与他离婚了。

　　“别人赖账，我不赖”

　　记：你怎么会想到拿自己钱还人家的债？

　　王：（沉默）

　　记：头脑一热？

　　王：肯定不是，我是经过再三考虑的。工人们跟着我干活，我要不到钱，已经陷入这个泥坑了，我不能让工人们跟着我一个一个往下陷。我从17岁开始干活，什么样的苦都受过，我理解工人们的苦处。我不能让大伙都像我一样回不去家。出来打工的，家里肯定都不富裕，我思前想后，觉得这钱要是不还上，我心里总也不能踏实，良心上总也过不去。

　　记：你也是个受害者，这钱要你来还，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王：不管怎么说，工人们是我带出来干活的，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记：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傻吗？

　　王：我不觉得。我知道工人们挣点钱不容易，那真是汗珠摔八瓣才挣到的。我个人也经历过，我觉得我给工人们钱是应该的。

　　记：这事和家里人商量了吗？

　　王：没有。我是背着妻子拿出来的。

　　记：为什么不和妻子商量？

　　王：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钱，我知道她肯定不能让我往外拿这个钱。

　　记：后来妻子知道时，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王：大约一个月后，她发现钱没了就找我问，我就说拿去给工人们开工资了。

　　记：妻子和你吵了？

　　王：没有。但感觉她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了，逐渐和我疏远了。

　　记：现在后悔了吗？

　　王：后悔肯定是后悔了。

　　记：后悔什么？后悔把钱还了？

　　王：不是，后悔没和她商量。

　　记：如果和她商量了，她就不会和你离婚了？

　　王：起码不能对我误会那么深。

　　记：怪妻子吗？

　　王：我不怪她，我能理解她。她带着孩子一个人在老家生活也不容易。

　　记：除了垫付，你想过别的办法吗？

　　王：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在沈阳我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我父亲当年是八路军，从小就对我们管得很严，我全是靠自己个人的本事在外面打工挣钱，从来没有别的杂念。

　　记：想过赖账吗？既然建筑单位赖了我的账，我就赖工人的账。

　　王：我不能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想。

　　记：为什么？

　　王：我要是真那么做了，肯定心里不安稳。

　　记：这就是你非还不可的理由？

　　王：是。搁谁要是干了活得不着钱，都会受不了。我不能叫跟着我的工友恨我。也有对我报复的，不是没有。

　　记：怎么报复的？

　　王：今年春天。我正在干活，来了几个小伙子，把我整到车上，带到苏家屯的一个地方，叫我重新给他们打了欠条，把我的手机也拿去了。

　　记：为什么不能等一等，等建筑方把钱还给你以后再还给工人们？

　　王：我都等3年多了，眼瞅着就4年了，谁也等不起。

　　记：你应得的那部分谁给你呢？

　　王：我就只能依靠法律了。

　　记：在垫付工人工资的时候，想过这个钱能要回来吗？

　　王：当初我想这钱还是有希望要回来的，即使讨不回来，我用个人的能力再去挣去吧。

　　记：做好了要不回来的准备？

　　王：我做了两手准备。就是现在到这个程度，我还是抱有希望，因为新闻媒体和各个部门对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都很关注。

　　旁白

　　2003年8月份王玉峰拿到了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终审判决书，判处两个被告单位沈阳市第十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和沈阳工业品贸易中心给付王玉峰工资余款9.2万元及相应利息，然而将近4个月过去了，王玉峰仍然没有拿到一分钱。“虽然难，但有希望”

　　记：知道拿不到钱的具体原因在哪里吗？

　　王：我也整不明白，他们领导太多，今天说他管，明天说他管，来回推，建筑公司和建筑单位也争吵起来了，都说是对方欠的。经过法院的执行厅了，但是到现在还是没有拿到钱。

　　记：现在的生活怎么继续？

　　王：我现在还是靠打工维持生活。

　　记：具体干什么？

　　王：瓦工。

　　记：还是建筑工地吗？

　　王：有时候在建筑工地，有时候替个人干活。

　　反正工作不能停，停了就无法生活了。

　　记：那你不怕再拿不到工资吗？

　　王：不是每个单位都像这样。沈阳还是好人多，好的单位还是多，不拖欠工人的钱。

　　记：为了还一个不属于你欠下的债，妻离子散，你觉得值吗？

　　王：不值得也没办法了。当初我没想到我的好心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记：后悔了？

　　王：我到什么时候都不后悔。

　　记：觉得最亏欠的人是谁？

　　王：最亏欠的就是我母亲和我妻子。

　　记：以后还敢带工人出去找活干吗？

　　王：以后……怎么说呢？现在劳动法也健全了，我还有希望和我的工友们再多干些好活，碰上更多好的单位。

　　本报记者　袁莉　世鹏　陈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