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汪 伟

　　12月14日晚8点，在高速公路上行驶6个小时之后，大巴从上海抵达台州。

　　高速公路台州收费站灯火辉煌。然而仅过了几分钟，车过台州市的黄岩区，公路两旁就陷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

　　“又停电了”，一位乘客下意识地说。

　　半个小时之后，台州市政府所在的椒江区。这里的路灯、酒店的灯都是亮的，但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椒江区整个白天都在停电。

　　“现在几乎天天停电”，这位司机说，“我们已经习惯了”。

　　有许多资料显示，“天天停电”的台州，将是未来输出电力的长三角能源基地。

　　缺电何时休？

　　虽然台州市民“已经习惯”了经常性的停电，但是埋怨是少不了的。

　　离市政府大楼不到500米的一家宾馆的女老板愁眉苦脸，她开张不久的宾馆门庭冷落。“没有电视、空调，不能用电水壶，没有热水洗澡，谁还来住我的宾馆嘛。”12月14日晚上，宾馆又停电了，店内的客人一片抱怨，这位老板不得不向客人一一道歉。

　　一位出租车司机则告诉记者，他家安装了两台空调：大人和孩子的卧室各一台。“今年夏天太热，孩子受不了，就给他也安了一台。”现在的问题是，孩子已经习惯了有空调的生活，但经常没有电，空调成了摆设。

　　“市政府大院里也在停电”，台州市政协委员李华松诉苦说，“白天让缺电搞得焦头烂额，晚上回家漆黑一片。连家属都抱怨我们工作没做好，外面老百姓的怨气可想而知。”

　　而在台州市计划部门的正式文件中，缺电被认为是台州未来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最大障碍之一。作为此说的佐证，台州市路桥区工业经济局的局长抱怨说，和夏天相比，他们的用电配额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因为发电厂检修设备而减少了，“按照现在的配额，路桥区的工业企业有一半要停产。这意味着什么？”

　　一半的工业生产能力因为缺电而闲置，经济部门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庞大的用电缺口对GDP、地方财政、工业企业和普通市民，都是一个噩梦。

　　对台州人来说，这个噩梦始于2003年3月。2002年以来，台州市的用电量和电力负荷急剧飙升，到2003年上半年，全社会用电量同比增加了22.6％，新装和增容客户同比增长了83％，最高用电负荷超过130万千瓦，供电缺口在35万千瓦以上。3月18日，台州市政府鉴于日益紧张的用电形势，实施了一项“有序用电”政策，按照事先排定的时间表，拉闸限制企业和居民区的用电。

　　“停电意味着生活方式的改变，这是老百姓无法接受的事情”，李华松表示，大规模的缺电给台州市各级政府部门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有序用电”政策实施之后，有关部门组织大量人员检查企业用电情况，确保不会因限电导致混乱局面。仅在黄岩一个区，这支队伍的人数就达到了80人。

　　老百姓的思维方法简单而直接：“电不够用了，为什么不多建一些发电厂呢？”这是在台州常常可以听到的一句话。

　　“缺电——建电厂”，这几乎是电力危机中的人们下意识的反应。在2003年凸现出来的长三角电力危机中，电力专家和各地政府提供的诸多解决方案中，最多的就是上马发电厂。

　　这在几年前还是不可想象的。受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国家经济结构调整以及1998年全社会用电量增长缓慢、电力供应相对富裕的影响，新的发电项目一度不受鼓励。

　　李华松证实，台州市已经和正在准备上马的几个大电力项目，目标是将台州打造成未来长三角的供电基地。然而，由于受到建设周期的制约，目前规划中的和已经上马的电厂项目，都不能对迫在眉睫的电荒提供解决之道。台州市经济委员会主任郑荐平表示，台州市现在上马的多项发电项目，大多数最早要到2007年左右才能运营发电。

　　而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3到5年之内，整个长三角的电力需求还将保持高速增长。用电缺口将随用电负荷一同扩大。

　　艰难时日已经到来。2007年之前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在政府和专家感到无措的同时，天生敏感的资本却在现有的电力政策和电力危机中左冲右突，寻找一切可能的自救与获利机会。

　　半明半暗间的选择

　　12月15日晚上8点多钟，杜建明的小杂货店里的日光灯毫无预兆地灭掉了。小店里顿时一片漆黑。杜建明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片刻后，一根蜡烛摇曳不定的光线照亮了他眼前那块小小的柜台。

　　杂货店的隔壁是一个网吧。不到10分钟，网吧里重新灯火通明，紧靠着杂货店的霓虹灯招牌也发出闪烁的红光，甚至照亮了杂货店的一角。“今天又要提前关门了”，杜建明无奈地望着邻居的霓虹灯说。他告诉记者，网吧老板有一台柴油发电机，能够自己发电。

　　半明半暗的街道上，烛光和柴油发电机点亮的灯光相互映照，这一城市中已经难得一见的场景，在台州日益变得屡见不鲜。当停电变成家常便饭的时候，私人购置的柴油发电机正支撑着台州市街头巷尾的第三产业的电力需求。

　　2002年，台州市一些预感到电力紧缺的企业开始自备柴油发电机，“有序用电”政策推出之后，柴油发电机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增长。“3月18日之后，小柴油发电机数量进入了一个爆发期”，台州市经委一名工作人员说，“现在台州市到底有多少台柴油发电机，我们还没有做过统计”，但“三四千台是肯定有的”，其中主要是100千瓦左右的小型发电机。

　　在这位工作人员看来，自备小型柴油发电机供电，对依赖电力的第三产业尤其是酒店业来说，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要不是这些柴油发电机，按照现在的用电形势，半年之内，台州的第三产业恐怕就要大量关门。”

　　2003年9月，市政府出台的一项加快电力项目建设的政策规定，对2003年3月18日到2005年12月31日之间投产的热电、单机200千瓦以上的柴油发电机组项目给予一次性补贴。200千瓦以上的发电机组的补贴标准为每千瓦500元。

　　“一台200千瓦的柴油发电机的成本在12万元左右，政府的一次性补贴可达10万元”，李华松表示，台州市政府未来可能要用数千万财政收入为补贴政策买单。

　　他向记者算了一笔账：在台州地区，一度电能产生50元的工业产值，按照10％的比例计算，一度电给地方财政收入做出的贡献就是5块钱。“这种投入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然而，按照国家经贸委1999年制定的《关停小火电机组实施意见》中的规定，到2003年，单机容量在5万千瓦（含5万千瓦）的燃油机组应该全部关停。那些容量尚不足1000千瓦的小柴油发电机则早在2000年以前就应该彻底消失。

　　有关人士坦言，按照这个规定，现有的多数柴油发电机都属“犯禁”之举。

　　“现在我们别无选择”，一位官员表示，要么根据《关停小火电机组实施意见》，禁止企业自备小型柴油发电机，要么坐观企业因缺电停产或关门。这让地方政府在政策底线和现实需要面前左右为难。

　　“国家电力产业政策一方面是基于当时的宏观经济预期，一方面是出于环保和节能的考虑。但1999年的情况毕竟和现在有很大不同”，这位官员表示，1999年，台州发的电自己用不完，可以输送到邻近地区。但去年全国电力会议上的数据显示，在电力缺口最大的浙江省，台州的电力缺口排在第二位，仅次于绍兴。产业政策是长期的，市场需求则瞬息万变，电力危机出现后，资本势必要寻求自救。“自备发电机大量出现，是市场选择的结果。问题是，政府在市场面前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在这位官员看来，如今为解电荒燃眉之急，暂时把环保、节能的考虑搁在一边，完全是不得已，是在为制定电力产业政策时误判经济走势付出代价。

　　不过，“一本万利”的这笔账毕竟还有另外一种算法：成本中要加上高能耗、高污染的代价和政策风险。此外，数千台柴油发电机如何管理，怎样有效消除可能的安全隐患，也是不容忽视的成本。

　　“我们的原则是先发展，再管理”，李华松表示。目前，台州市小型柴油发电机的数量、增长速度并无一个确定的数字。

　　台州市不过是长三角许许多多缺电的地区之一。电荒来临的时候，在这片中国经济最有活力的区域里，无数小柴油发电机的轰响让忽明忽暗的夜色变得更加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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