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驻京记者林楚方:后Sars时代的记者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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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22日14:16 新浪观察 |
林楚方,《南方周末》资深记者,2003年5月深入SARS风暴的核心,直面生死、记录下了隔离区内不为常人所知的恐惧、勇气、爱与坚持。
在我的记者生涯里,最让我能够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就是在2003年的5月,当SARS带来的恐惧席卷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和很多记者能够出现在现场,去记录隔离区内不为常人所知的恐惧、勇气、爱与坚持。 那段危城岁月里,有爱,有恨,有面对命如游丝时无力地呻吟,有面对死亡召唤时不屈的抗争。有天使,有逃兵。 在一定意义上,SARS风暴爆发前后,从中国政府所作所为中可以丈量出中国政治文明的厚度,其厚度有多少,相信天下人自有公论,也由不得一个记者任意评说。 作为记者能够留下的就是他的记录,如果上天再给他多一分灵感,也许他会留下一份后SARS时代清晰而冷静的言说。 时间向前延伸到2003年4月27日,我回到了离别仅仅10天的北京,一出机场,感觉风都是阴森森的,行人多戴着口罩,无论对面来的是谁,都会感到一种小心和猜疑,那是一片肃杀的感觉。 这和我离开时完全不同,那时北京依然歌舞升平,一片详和,大多数人都不知SARS为何物,而此时,很多消息已经表明,SARS在北京“真实而有效”的存在。 我告诉司机,直接送我回天津老家,离北京市中心远些,再远些,离中心越远,从理论上说,SARS病毒的浓度就会越低。汽车飞似的离开了危城,北京已陷入白茫茫与灰茫茫,夜晚,更是一团黑色。 在家中数日,看新闻,北京已经成为一个多少令人恐怖的城市。 SARS也已经从北京“批发”到国内许多城市,作为记者,如果不亲历其中,就多少有一些遗憾。 经过多方努力,在5月2日,我得以进入北京地坛医院,并在5月8日中午,将写就的报道发给编辑部,第二天,《一边是天使,一边是伤痛》和读者见面。 在文章发表后,有人对我说,看到更多的是灾难的严重,灾难中人的无奈和SARS带来的恐惧,而事实上,有许多是难以在报道中写就的,只能作为回忆来梳理。 我们没有理由忘记 在隔离区采访的时候,我接触最多的是医生和护士,“其实,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是,我是一个医生。我们也有我们的职业道德,平常我们都是大白狼,现在却成了天使。” 在报道前后,一个问题始终不能得解。因为SARS传染性强、杀伤力大,所以,敢于走上前去的人自然会赢得尊敬? 现在考虑,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原因在于,整体道德的滑坡,使那些遵守职业操守的人成为异类,成为道德的最高标志,精神领域最新的参照物。 此其一,其二,当时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是一线的医生、护士,如果他们倒下或者他们放弃职责,那么SARS幽灵将肆无忌惮,所以给他们的语言越动听,说话的人就越安全。 还有一个不能太多明说的原因,赞美他们,使劲地赞美他们,还有谁会想着追究什么人呢,即使那些人被认为坏得一塌糊涂。 持以上的看法,并不意味着我不去赞美那些敬业的人,并为那些敬业的人所感动,这种感动就是普通人给予普通人的感动:他们很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我们今天的安全确实应该归功于那些履行职责的人,我们应该对那些履行救死扶伤职责的医务人员表达深深地敬意! 如果我们这个社会每个人都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本着基本的职业操守做好自己的事情:医生治病救人,不收红包;记者按照新闻规律报道,不说假话;教师按照自己的职业道德教书育人;政治家在公权与私利面前坚定地选择前者;商人按照商业道德从事经营,不造假、不欺诈;法官不枉法…… 那么,有一天当我们睁眼醒来,将会感觉世界一片澄明。原来还有这样的政清人和,世界原本是这么美好。 如果从SARS前后来观察,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功利思维。当我们渐渐远离这场灾难的时候,那些为了我们的安全而染病的人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 11月20日,我和我的同事又做了一篇报道,《我们活着,坚持着,北京SARS康复者被改变的命运》。 我们记录那些人,因为他们在国家危难中,挺身而出,用人肉盾牌,抵御SARS而被感染,我们不能过于功利地看待他们,在需要他们的时候,就说他们是天使,在事情过去后,就把他们遗忘。 他们是为我们的安全被感染的,他们今天躺在床上,拄着拐杖,甚至坐在轮椅上和SARS后遗症艰难的抗争。 作为这个社会任何一个健康的人都没有权力忘记他们,都应该牢记我们今天的每一分幸福都直接或者间接受益于他们。 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事实是,所有感染者都是无辜的,一个康复者曾对我说他信佛,“真的信,佛教讲究因果报应,但我为什么会有报应,得SARS呢,我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 可以说,政府在SARS期间,包括善后所起到作用,应该从两个方面看。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政府的责任是有限度的;但从伦理和道德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无限责任。 中国社会如何尊重每个个体的价值和尊严,如何把‘人’放在第一位,各级政府如何切实实践胡锦涛主席的承诺,“群众利益无小事”,这将是检验他们是不是在真正贯彻落实“三个代表”的标志。 国家正在努力,比如863计划中就有专门的课题安排。 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即使过了将近7个月时间,再回忆那段危城岁月,很多人都有一种愤怒,这种愤怒不仅来自于我自己,康复者是,医务人员是,死难者是,他们的家属亦复如是。 如果一个人被感染而死亡,那么就意味着他和他的家人从分开就是永诀,家人看到的只有他的骨灰。如果一家有几个人得病,那么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在隔离区,看到最多的就是家庭的解体。父母死去,留下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家庭11口人得病,我离开北京地坛医院的时候,已经有4个人死去,还有几个人生命垂危。 这群人中有的没有了父母,他们还是孩子;有的年老者提前“归隐”;有的男人将会成为鳏夫;有的妻子将会独自带着孩子奔向可能没有太多希望的未来。 一个患者对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的,大概是因为去了一次人民医院吧。回来就开始发烧,后来我丈夫也发烧,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后来听说可能是非典,就去看,果然是。” “卫生部长都说北京控制住了,我以为还在广东呢,谁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如果我早一天知道有SARS,我怎么可能不预防呢?” 之前,4月3日,国务院新闻办召开记者会,原卫生部部长张文康在记者会上表示,在中国工作生活都是安全的。北京由于汲取了广东的教训,有效地控制了输入病例以及由这些病例引起的少数病例,所以没有向社会扩散。这是中国卫生部第一次就非典型肺炎公开发表看法。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群众!?”这是一个医生的愤怒。 可以说,政府官员如何对公众负责,如何让官员不说谎,将始终是我们需要探究的命题。 新闻记者的责任 说完了官员,也要说说我们自己。普利策说,“新闻记者应该是船头上的了望者”,这种了望不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进行了望,而是应该在面对急流险滩的时候去尽力发现危难。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SARS最初出现的时候,媒体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将真实情况告诉给公众,那么七分人祸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消弭于无形。包括那些不希望媒体报道的人在内的整个社会都会受益。 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让这种假设成为现实,疾病无情,官员可以让媒体闭嘴,但病毒却不会向权势低头,更就会龟缩在角落里。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展江老师是我的朋友,我们曾经探讨这个问题,为什么自由社会的媒介更关心灾难? 因为他们认为,这种事件关系到人甚至整个人类的生存,其他的新闻都达不到如此威力,所以,无论是大众化的,还是比较严肃的媒体,都把这种报道作为自己的重要职能。 从政府方面来说,惟一选择是和媒体合作,事件发生后,政府作为权威信息的掌握者和控制者,要定期地向新闻界通报情况,绝不能垄断所有的信息,大众传媒会在不影响整体稳定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公布事件的每个细节。 遗憾地是,在SARS肆虐最需要新闻界,最需要记者了望的时候,中国新闻界却集体失语。 正当SARS肆虐的时候,思想界的标志性人物李慎之先生病逝,朱学勤先生在悼念慎之先生的文章,《危城别慎之》中感言:“从来没有一个老人如此决绝”,“只要这一点说真话的权利!” 在SARS肆虐的时候,还有一个名字被人们顶礼与膜拜,他是北京301医院的老军医蒋谚永,他说出了真话。 当大家已经习惯听和说假话的时候,说真话就成为稀缺的品质,成为我们心中道德的标尺。 我们尊敬那些说真话的人,我们每个人都因为他们讲真话而受益,我们所有新闻人都应该向慎之先生和蒋谚永老人学习,说真话。尽管,这是做人的最本分的东西,即使是不能说真话的时候,要保证不说假话,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底线。 写此文时,京城已经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片繁荣的景象,很难看出这个城市在几个月前如同……一种莫名的感觉却涌上心头。 作为一个记者路在何方?我可以去地坛医院采访,那里很危险,因为这是我可以控制的,但在SARS灾难过去的时候,作为一个记者是不是可以真正按照新闻规律做事,我不能肯定,因为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相关专题:温故2003——新浪观察年终盘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