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到民工欠薪的事情，第一个反应往往是认为包工头心太黑。其实，除去一些的确故意欠薪的包工头之外，在拖欠工资的资金链条上，很多小包工头和民工一样处于弱势地位，同样承受着被欠薪的压力。现在又到年末，这些包工头也走在了追讨工钱的路上。

　　内蒙古第24次追讨欠薪

　　民工：“要是星期五，要是再不给我钱，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包工头张兰考：“我也没办法，我咋给你？”

　　民工：“我管你谁给，我是跟了你干活，马上就过年了。你看想想办法，给我们解决了。”

　　张兰考：“我现在是没有办法了，看上面能够什么时候给，我也去给你们要。”

　　民工：“星期五我在这儿等你，要是再不见你的面，下回碰见你不找你要钱了，就你这个人，你小心点啊！”

　　挨骂的张兰考是家住呼和浩特的一个包工头，找他要钱的这两个人是曾经跟着他出去打工的民工。他们之所以威胁他，是因为两年前他们干的活，张兰考至今也没有给他们工钱。

　　张兰考：“他们两个还比较好一点，以前有些工人还打我、骂我。”

　　事情的原委还得从两年半以前说起。2001年5月，张兰考带着68名农民工来到千里以外的阿拉善盟参加了乌巴公路的扩建工程。然而辛辛苦苦地干了两个月，最后他们却一分钱的工钱也没有拿到。

　　张兰考：“整个欠工人工资十八万多一点，又快过节，一到过节他们整个都来找我要钱，我就东躲西藏没办法。”

　　张兰考东躲西藏，害怕见到的不仅是那些欠薪的民工，还有高利贷的借贷主。

　　张兰考：“你看这是当时我给工人发不了工资，没办法就高利息借了四万元，月息是五分钱。

　　记者：“这是二零零一年十月借的，到现在这四万元利息有多少？”

　　张兰考：“四万元利息现在就是四万八千元了。”

　　记者：“利息已经是四万八了。”

　　借4万元，光利息就有四万八，这压得张兰考喘不过气来。如果今年他还不了这笔钱，明年这4万元的高利贷就会变成11万，再加上18万元欠民工的工钱。张兰考欠下的外债就有30万元。

　　张兰考：“对我来说这是天文数字，不可想像的数字。”

　　对张兰考来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工钱要回来。尽管这两年讨工钱屡次失败，张兰考还是决定再去一趟阿拉善。这是两年半来，张兰考第24次坐火车到千里之外讨要工钱。

　　记者：“你们不买点饭吃吗？”

　　张兰考：“没有钱。我们每天每人估的是六元的饭钱，一天六元钱哪有饭吃。”

　　张兰考给我们算了一笔帐，每人每天吃饭6元，住宿6元，往返火车票92元，长途汽车票30元。按5天来算，这一趟讨工钱每人就得花掉接近200元。

　　张兰考：“五个人我们带了一千元，我借了一千元。”

　　记者：“这两年去了多少次？”

　　张兰考：“为这个工钱我总共去了二十四趟，花了两万六千多元钱。”

　　两万多元听起来不是个大数目，可对已经欠了二十多万元债务的张兰考来说却难以承受。坐了一夜的火车，又赶了3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张兰考和他的工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阿拉善盟路桥工程公司是乌巴公路的施工单位，两年半以前张兰考他们干的正是路桥公司的活。那这次张兰考能不能要回自己的血汗钱呢？

　　张兰考：“过年了我们的钱咋办？”

　　阿拉善路桥公司人员：“哪个钱？”

　　张兰考：“你怎么不知道呢？”

　　阿拉善路桥公司人员：“你找谁在阿盟范围内你也找不赢，你想找谁就找谁那是你的权力，你找谁我都没意见。”

　　阿拉善路桥公司的态度让张兰考和几位民工很失望，那么路桥公司的上级主管单位阿拉善盟公路管理局又会怎样呢？张兰考找到了当年主管乌巴公路工程的一位副局长。

　　张兰考：“杜局长，我求你了。我有家也不能回，不管怎么说那活都是我们干的，我一分钱工资拿不到。我怎么办，来了24趟。”

　　阿拉善盟公路管理局副局长杜子义：“行吧，这事我理解，但是这事我们解决起来是难度挺大的。”

　　让张兰考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来来回回跑了24趟，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难度太大，解决不了。

　　张兰考：“我没法理解，没办法。但是我们双手劳动挣的工资，他不给哪能理解。”

　　张兰考的第24趟讨薪再一次以失败告终，他不知道回去以后怎么跟大伙儿交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欠下的钱给补上。

　　张兰考和68位民工被拖欠的18万元工钱，让阿拉善盟公路管理局感到支付难度太大，解决不了。那么，为什么公路管理局在当初却有钱修建乌巴公路的扩建工程呢？公路管理局的下属公司拖欠民工工资长达两年之久，背后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第24次追讨欠薪的背后

　　张兰考和他的工友第24次到阿拉善讨工钱，仍然没有任何回音。他心里很着急，一方面快到年关，60多个民工来得更勤了，催的也更紧了。另一方面，高利贷利滚利，还债的压力越来越大。那张兰考和他的工友们究竟做的是一项什么样的工程？为什么两年半了民工们还拿不到一分钱呢？

　　当年张兰考等民工施工的乌巴公路的业主是阿拉善盟交通局，阿拉善盟路桥工程公司是其中一家施工单位。2001年6月初张兰考带着68名农民工进入了乌巴公路拓宽工程的施工现场。和他们一起施工的还有另外三家施工队，共有几百名农民工。当时的张兰考并没有想到会被拖欠工钱。

　　张兰考：“一看就是公家单位，我就比较放心了。”

　　请张兰考等人干活的是阿拉善路桥公司下面的一个转包商。进场两个月后，让张兰考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张兰考：“8月13日晚上转包商跑了以后，工人没吃的没水喝。第二天、第三天我们就找到公路管理局路桥公司。”

　　当时路桥公司承诺过段时间再结算工钱，在拿到了每人三百元的路费以后，工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施工现场。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拿到过一分钱的工钱。为什么工程刚进行了两个月，转包商却突然逃走了呢？

　　阿拉善盟路桥工程公司经理洪雪松：“我们上来就说是垫资工程，干到中间呢，他们一打听，从业主部门打听说是今年这钱是给不上。他们就不想干了，中间就开始陆续地往下撤，最后他们负责人就都跑光了。”

　　按路桥公司的说法，转包商跑掉是因为怕这个垫资工资不能按时给付资金。根据国家规定，政府工程是不允许垫资开工的，那么为什么乌巴公路却能够这样做呢？在这项工程的业主单位阿拉善盟交通局记者了解到，乌巴公路拓宽工程是经过阿拉善盟盟委行署批准后，于2000年年底开始动工的，计划总投资1.8亿元。然而直到工程完工一年多以后的今天，政府也没有拿出一分钱。

　　阿拉善盟交通局副局长赵云生：“当时考虑主要是通过贷款解决，施工单位部分垫资。然后根据这个工程完了以后，根据自治区，根据资金情况，可能国家投入一部分，自治区投入一部分，然后地方配套一部分，一般都是这样解决的。”

　　记者：“到目前为止解决了多少？”

　　赵云生副局长：“不算银行贷款的话，现在还没有。”

　　记者：“一点都没有解决就是说没有一点点政府拨款吗？”

　　赵云生：“政府拨款还没有。”

　　由于没有政府拨款，阿拉善盟交通局只好向银行贷款了6500万元。不过这对于整个工程投资来说，只是一小部分。

　　赵云生：“我们总的算的话，这项工程欠施工单位的款大概是五、六千万元，光说工资这一项可能比这个少一些。”

　　那么这样一项垫资工程到底欠民工多少工钱呢？赵云生说不好估计。按照业内惯例，工程款的三分之一左右是民工的工资，那么乌巴公路应该有一、两千万元的民工工钱被拖欠。

　　记者：“你觉得民工欠薪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阿拉善盟路桥工程公司经理洪雪松：“根本原因就说政府这个款拨不下来，业主本身没有立项。工程提前干了，提前干了以后造成工程款没有着落。”

　　洪雪松告诉记者，垫资做政府工程在当地不是什么稀罕事。一方面他们路桥公司在拖欠一些施工单位的工程款和民工工资，同时他们公司的钱也被一些政府部门拖欠着。目前他们被政府部门拖欠的工程款就有3000多万元。没有资金却偏要急着开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洪雪松：“官员为了政绩工程，一部分也是为了想着是早点把工程实施了，以后已经是形成了事实了，要钱好要吧。”

　　在当地，这样的工程被称为政绩工程或者是钓鱼工程。对于地方政府来说，搞工程既是经济发展需要，也是一项重要的政绩；对于建设单位来说，项目建好后，生米煮成了熟饭，向国家要钱自然更容易。不过对于和张兰考一样的广大民工来说，这样的垫资工程则让他们干了活拿不到工钱，让他们的生活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第24次追讨欠薪的效果

　　乌巴公路被当地人称作是钓鱼工程，它钓来了政绩、钓来了资金，也让许多民工有一种上钩的感觉。两年来，张兰考迟迟没走打官司这条路，原因是他觉得打官司的成本太高，律师费、诉讼费花消都不小，他难以承受。可是，在第24次讨工钱失败以后，走投无路的张兰考还是决定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和民工的合法权益。那没钱这官司怎么打？他到底能不能要回18万血汗钱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兰考得知内蒙古有一个百名律师团正在免费为民工讨工钱。通过这个律师团的发起单位内蒙古北方新报，张兰考联系上了呼和浩特的律师王福奎。

　　在了解了张兰考等民工欠薪的原委之后，王福奎律师决定联合当地媒体自费到阿拉善一趟，为张兰考等民工讨工钱。

　　合德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福奎：“律师来讲，这次义务来给民工讨个说法，实际上自治区这次也是下了硬任务。关于拖欠民工的工资必须得给，年底前得兑现，咱们兑现得拿出具体的措施来。”

　　阿拉善盟公路局和路桥公司这一次并没有给出答复。王福奎告诉记者，用法律解决民工欠薪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合德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福奎：“我们不收代理费，但不意味着法院不收诉讼费，这18万元的诉讼费将近就是1万多元。他们连路费都没有，这一万元往哪拿，拿不出来。”

　　王福奎告诉记者，民工用法律讨回工钱的诉讼成本是不低的，包括律师费、法院诉讼费等等。两个月前内蒙古北方新报发起百名律师团，就是为了降低民工打官司的门槛。

　　内蒙古北方新报总编室副总编周长翔：“因为这量很大，当时我们就说和律师团分头来做。现在已经是，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这块接到的投诉资料，这只是一部分，将近有八千多个民工的讨薪问题。那么到现在我们整个讨薪的数额大约是在四十多万元。”

　　周长翔认为律师和媒体联手，可以双管齐下更有效地帮助民工讨工钱。律师负责法律援助，媒体负责舆论监督。不少案例都是民工没有花什么法律成本，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解决的。那么张兰考这次能够通过法律援助解决拖欠了两年多的工钱吗？

　　合德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福奎：“从目前看效果还是有一些，但也不是说特别大。”

　　就在张兰考和律师王福奎觉得希望不大的时候，12月19日张兰考接到了约见的通知。这一天，在内蒙古自治区交通厅的协调下，乌巴公路欠薪的各方当事人坐到了一起。对于张兰考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多他求过的领导同时坐在一个桌前。

　　阿拉善盟交通局副局长赵云生：“干活不能白干，出的力不能白出。只要是你们干了的活，我们一定按照有关规定实事求是地给予，协调认定。元旦和春节就快到了，力争在元旦前后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离元旦越来越近了，张兰考和他的60多名民工还在等待有关部门兑现承诺，他们希望今年能过一个踏实年。目前，乌巴公路扩建工程拖欠民工的工资高达上千万元，还有不少像张兰考这样的小工头和民工在等着拿到自己的血汗钱，我们栏目将继续关注这一事件的进展。

　　《经济半小时》记者：殷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