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伟：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梦想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31日20:20 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专稿：致敬！2003中国传媒新浪网上榜

　　□本报记者南香红

　　“神舟五号”箭破长空遨游九天，杨利伟一夜之间名动世界。

　　42年前，尤里·加加林成为第一个从太空俯瞰地球的人，当他的飞船掠过苏联、印度、澳大利亚、太平洋的时候，他禁不住欢呼起来：“多么美啊，我们的地球！我看见了陆地、森林、海洋和云彩……”

　　1969年尼尔·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印上了自己的脚印，留下了那句著名的话：“对一个人来说，这是一小步，可对人类来说，这却是一大步。”

　　一个是苏联人，一个是美国人，现在是中国人。

　　在巡天遥看美丽的地球时，杨利伟传回地球的第一句话是：“我感觉非常良好。”

　　普通人眼里的杨利伟或许应该像神话人物那样完美无瑕，光彩夺目。他驾着烈焰，惊天动地呼啸而去；又像流星一样耀眼地划过长空，拽着降落伞的云朵从天空降临……

　　但身高只有1.66米的杨利伟似乎缺少一些神话色彩，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奇异旅行、从天外世界安全归来的人。

　　他的表现似乎更为理性、节制，更为坚毅、内敛。他的话似乎更加平朴沉稳，你从中感觉不到更多的欢乐、惊喜和浪漫的情绪。

　　这就是中国的航天员，他代表着一个古老的国家、一个古老的民族，一个绵延传承了五千年的文明，达到了迄今人类所能达到的高度，但却有着不同的感受和表达。

　　不论登上神舟5号的人是谁，都必将成为民族英雄永载史册。但是：为什么一定是杨利伟？

　　“我来了！”

　　“自从加加林进入太空以来，全世界已有数百名航天员遨游太空，我只是一个后来者。但对于我的国家来说，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了民族的飞天梦想。”

　　“我虽然晚来了一步，但是，我来了！” 杨利伟说。

　　这也是中国人对世界、对太空、对宇宙最想说的一句话。含意丰富，意味深长。

　　事实证明，杨利伟是最好的，这种选择也是最好的。

　　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总装备部部长李继耐上将说出了中国航天员选拔的过程。1996年，空军的1500多名飞行员接受了挑选，然后是800人，然后是60人，再后来剩下20人，再后来只选拔出12人，最后是3个，最终的那一刻，一个——杨利伟。

　　从被选出的那天起，杨利伟说他们一直面临一个“争”的问题，也就是严酷的淘汰。“他们的政治都没有问题，身体也都没有问题，但是一次一次地考，一次一次地评，四分五分地加在一起，看谁的分数高。”

　　基础理论课程结束的时候，14个人全部达到了良好以上，杨利伟是全优；5年的体质训练中，杨利伟也是最好的；最后的强化训练，每次都打分，最后加权算出总分，从14个人中选出5个，再从5个人中选出首飞梯队3人，杨利伟始终排序第一。

　　“必须按操作程序进行，说话说错一次扣分，漏说一次扣分，不规范扣分，杨利伟每次都是99分，连我们所长都说，怎么这么高，不可能吧。”14名航天员的总教官黄伟芬说。　

　　一切都是按照程序进行，只是在出征那天凌晨两点的早餐上，杨利伟突破了程序，他端着配餐说：“不行，我得来点肉，要不然怕上去没劲。”只有在进入飞船舱体的那一刻，杨利伟才突然转过身来，加上了一个程序之外的自选动作——向全场行了一个军礼。

　　作为一个航天员，必须做好两种准备，一种是身体上的，一种是心理上的。作为中国的第一个航天员，还要承受一种历史和文化的重量。

　　出征前，他和母亲也只是各说了一句话，杨利伟说：“妈妈，您要保重身体。”杨妈妈说：“放心，走吧”

　　临走的那一天，杨利伟和妻子告别的方式也是传统的中国人经典式的：杨利伟对妻子说：“我走了，你不会调电子闹钟，我教你调一下吧。” 妻子一把抢过闹钟说：“不，我等你回来给我调”事后杨利伟说，那是他想了很久才说出来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尽管似乎很随便，但是妻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10月14号晚上，我们通了一个电话，我告诉爱人说我要睡觉了，但没有告诉她是谁去首飞。15日凌晨1点40分左右，大概正好是我起床的时候，她从睡眠中惊醒，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次任务一定是我”杨利伟说。

　　坚毅、沉稳、冷静、理性、隐忍、沉默、谦虚而不事张扬、刻苦而耐劳、随时准备着献身，这一切是杨利伟的，也不都是杨利伟的。杨利伟身上承受的远远超过他本身的内容。

　　我们可以把含蓄、隐忍的民族性格理解成和这个民族承受的过多的挫折屈辱有关；我们可以在坚毅、理性里，体味这个民族追求现代科学精神的千回百曲的艰难历程；我们或许从隐忍、沉默里感受到这个民族创造的古老的文明100多年来受到的西方文明的胁迫与压力，那久久蛰伏于心的强国梦想，早已化作一股强大的能量——问鼎宇宙。

　　“这个国家已经准备好了！”

　　在香港，杨利伟面对成千上万争睹英雄容貌的人说：不是我个人有什么成功，我为祖国而自豪。

　　香港记者问：你说的话是否都是事先排练好的？

　　杨利伟答：这些全是我内心的真话。载人航天凝聚的是成千上万人几十年的心血和智慧，是国家选择了我，人民选择了我。

　　在所有采访他的记者的印象里，杨利伟在任何场合说的话都不过五句，简洁得尽乎苛刻，他说得最多的是祖国的荣光、集体的智慧，很少以“我”字开头。

　　事实上，航天事业是一个庞大群体高度协作配合的最后结果，它不可能仅仅是某一个或某几个人的功劳。

　　一个杨利伟后面是七大系统、110多个领域3000多个单位数十万人的支撑，是数十万个元器件、数百万个软件、成百上千次论证和实验的累积。

　　在送杨利伟上天的那一刻，各大系统的老总们都向他拍着胸脯说，他们负责的这块工作是最稳定、最安全、最保险的。

　　“这样的话你平时是听不到的，因为这些科学家说话都很严谨，很少说‘最’，但是那天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最’，我想，这个国家已经准备好了。”杨利伟说。　　

　　一个人和一项事业相联，一项事业和一个民族向着科学、强盛、发展的上升之路相联，没有哪一件哪一桩如杨利伟和神舟五号了。因此，他，杨利伟的自我因素和整个群体的因素很难分得清，也很难再有明确的界限了。

　　航天事业同样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科技发展水平的体现。

　　李继耐说，我们国力有限，不能像发达国家那样，在进行载人飞行之前，可以发射近十次，甚至十多次无人试验飞船。我们只能进行四次无人飞行试验后就要实施载人。

　　即便如此，载人航天飞行所需的投入也是巨大的。如果没有经济快速、持续发展聚集起来的财富作为强大后盾，是不可能的。

　　其实，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国家和学者，仅仅把神舟五号的发射，看作是单一的科技成就。他们都把它看作一个具有标志意义的事件，预示着一个东方大国的崛起。

　　1840年鸦片战争的失败，让积贫积弱的中国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差距，从此开始了艰难崎岖的现代化历程。160多年后的今天，中国的现代化成就，已经为世界所公认。可以在航天这样最尖端的科技领域，与当今世界最发达的现代化国家进行竞争。

　　显然，中国人的航天事业，不光是为了展示科技水平，也不仅是为了民族荣誉，除此之外，还有着明显的商业色彩。

　　有媒体评价说，杨利伟安然无恙地从太空返回，实际上为中国和中国人的商业火箭发射作了一个大大的广告。中国将更有实力参与每年国际商业卫星发射上千亿美元的巨大商机。

　　在太空中，杨利伟在第一时间解开束缚，在程序本上写了这样一句话：“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进步，中国人来到太空了。”

　　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说：“我们高兴地看到，中国在其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中，展示了两面联合国旗。”

　　中国人是为了和平的目的来到太空的。

　　人类活动一旦超越了同温层的禁区而进入无边无际的宇宙，人们的思维就会大大改观——国家、民族的界限就会消失。地球上的高山大海、戈壁沙漠等等阻碍人类交流的地理和自然因素，以及种族和文化因素，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个人必须是最好的，因为他是去实现一个民族的千年梦想，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将牵动世界的目光，他的一言一行都具有标本意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人不论是谁，他的个性的东西必将被格式化。这个格式就是选择他的民族的格式，他的性格必将是这个民族的性格，他的一切质素必将符合这个民族的文化与审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