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的焦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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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1月01日19:13 光明网 | |
——对北京市“平改坡”措施的思考刘心武 我曾写过一篇《万般艰难集一顶》,从建筑师的角度,讲建筑物“收顶”要达到功能、美观、与周遭环境协调均臻完善,实在是必须殚精竭虑、反复推敲的难事。近见2003年11月13日《北京晚报》头版头条新闻大标题《三环内楼房将消灭“平头”》,兹事体大,不能不密切关注,便忙读内容:“记者昨天从市国土房管局获悉,北京三环路以内,奥运村周边 这条消息,记者没有把北京国土房管局推行“平改坡”的目的报道出来。似乎“平劣坡优”已成为毋庸探讨的“常识性前提”。依我想来,有关部门之所以推行“平改坡”,大概主要是因为北京旧城建筑,绝大多数都是坡顶,这里所说的坡顶当然指的是中国古典式坡顶,即硬山、歇山、庑殿、卷棚、攒尖等形式的坡顶,而非比如说荷兰阿姆斯特丹运河边那些楼房的坡顶。北京旧城高突的建筑,如钟鼓楼、紫禁城、坛庙等,几乎都是坡顶,构成了非常富有特色的天际轮廓线,尊重这些传统坡顶,在维护旧城面貌时考虑到如何维系一种坡顶轮廓的总体风格,应该说是一种严肃的思路。但问题是,北京城三环以内的楼房,近30年来已经蹿起不少完全摆脱了民族传统形式的、按西方现代派风格设计建造起来的建筑,这里面包括若干已经成为北京地标的建筑,比如东三环内的国际贸易中心,它的两座咖啡色的写字楼,以及半弧形的同样色彩的中国大饭店,在关于北京的电视报道中,常以它们的“倩影”来喻示古都与国际接轨的新颜锐气,这组建筑就全是平顶的。上引报道用了个《三环内楼房将消灭“平头”》的大标题,笼而统之,乍看真以为是把国贸建筑群这样的楼房也都包括在内了,幸而仔细看内文,才发现并不是指所有的平顶楼房,而专门指向了“多层平顶楼房”。求教于一位建筑界人士,蒙他告知我国上世纪80年代有关部门曾下文对楼房概念加以厘定,大体而言,二至三层算低层,四至六层算多层,七至十层算小高层,十层以上则算高层,可见报道的标题太离谱了,吓人一跳,其实可以先松一口气,不必为北京所有的平顶楼房一律地担心。 城市建筑的形态,沿街高楼的顶部处理,如果前提是在一片旷土上建造,或在历史短促的城镇里发展,那么,百顶齐放,百态争妍,本不应成为问题。坡顶也好,平顶也好,圆顶也好,怪顶也好,难说哪种一定就美,哪种一定就丑,建筑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坡顶的功能性未必胜于平顶,平顶处理好了其外在的优美性又未必逊于坡顶。而且“平”“坡”之外,建筑师可以想象设计出无数种顶来,任何公式、框架都不能予以限制。许多人都知道德国建筑界老早就有包豪斯学派,这一派的设计旨趣是追求简捷爽利,平顶盒状几乎可以说是其经典的形态,而且多用在我们所指认的多层楼房设计中。尽管这一流派到目前有些式微,但其旨趣的精华却已渗入到当今许多流派的创意中。更进一步说,建筑艺术发展到今天,“顶”不仅可以千姿百态,甚至也可以达到“无所谓顶”的境界,法国建筑师安德鲁设计的中国国家大剧院就整个儿是个大水泡的形态,顶与墙与柱浑然难以区分,具有了博大胸怀的当代北京,不是已经在天安门广场西侧接纳了它吗?为什么现在又为“平顶”而焦虑到要花大力气将上述沿街多层楼房一律以“改坡”的方式来消灭掉呢? 我想是随着2008年的逼近,北京有关部门对市容中的缺陷,特别是三环内旧城区里那些沿街盖起的多半已达30来年的完全不讲究美观的平顶多层楼房——绝大部分是居民楼,产生了一种焦虑,认为实在有碍观瞻,大失古都风韵,拆了重建工程浩大,因此最后把焦虑集中到“顶”上,觉得不如将其一律“平改坡”。我估计大概不会是大动干戈,去加上些山坡顶或添些亭子(以为“亭子顶”即“传统美”的做法,一度在北京大行其道,后来广遭诟病,现在“平改坡”一定不会是“重拾旧技”),多半会采用比较柔和的手法,特别地注意将其顶部檐口装饰好,以资观瞻。之所以规定不许用琉璃瓦而一律用青瓦,大概是考虑到25条主要街道上的这类楼房即使重新粉刷外墙也仍属寒酸,配青瓦既省钱也得体,倘用绚丽的琉璃瓦,则既浪费又扎眼。 我没有能力逐一考察北京三环内25条主要街道沿街多层楼房的情况,但即使是那些原属简易的多层楼房,也毕竟还有其具体的情况,特别是与周围环境的具体的交互关系。因此每一座都应作为个案来慎重考虑,有的可能保留“平头”状态也并不一定就不顺眼,比如有一种“西班牙三岔楼”,从空中鸟瞰的形态,北京人给取了个绰号叫“大裤衩”,这种楼形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普及到许多发展中国家,北京三环以内随处可见,高层的、多层的都有。从功能性上说,它使楼房中的每一单元都能有大体朝南的窗户,冬季日照时间都比较长,也节省地皮,一度很受欢迎;它的立面比较灵动,不死板,因此,它的“平头”也就不让人讨厌,把它“平改坡”恐怕是多此一举。 那些单调的“平头”多层大板楼,“平改坡”时究竟使用什么样的瓦料,似乎也不好一律规定为“青灰色调”。青灰瓦更多地使用在江南的建筑物上,即使很高大的楼阁佛塔,也多用青灰瓦(因为明、清两朝在瓦色上有制度性规定)。而北京旧城的胡同四合院固然是青灰瓦,但稍高大些的建筑,因多是体现皇权、神权及宗教至上至高威严的,所以多是用各色琉璃瓦。我曾写过一篇《半城宫墙半城树》,把北京古城传统色彩从天空到墙基概括为“蓝、绿、黄、红”,指出胡同四合院的“青灰”是掩藏在其中的。很难想象,北京三环内沿街多层楼忽然一律改成了江南风味的“青灰瓦顶”,那效果究竟是美观,还是别扭? 我揣度,有关部门的这一决定,也许是有这样的用意:通过“平改坡”,也起到改善若干多层楼房的功能性,因为那样的平顶多层居民楼,顶部比较薄,使用的建材也比较落后,最上面一层的居民有夏热冬凉之苦,加个坡顶,能起到调节温度的作用。但是,要通过加坡顶来达到这样的目的,恐怕也很难统统奏效,算下来,耗资不赀,费工费力,究竟值不值得?还是再仔细地研究一番为好。 总而言之,建筑方面的事情,还是让建筑设计师、土木工程师等专业人士来进行个案考虑好,任何方面的机构或人士,即使出于好心好意,也不要包办代替,尤其不宜搞“一刀切”。 作为一个普通的北京市民,我把自己的如许感想公布出来,也不仅仅是可供北京市有关部门参考。事实上,对楼房屋顶形态的焦虑,不仅是北京一地,也不仅是萦绕在建筑师的构思中,各界业主,城市规划部门、其他相关职能部门,乃至整个政府,目前都开始关注这一课题。如何使我们国家的建筑在引进国外特别是西方现代派、后现代派建筑风格的过程里,仍能保持住我们民族传统建筑风格的典雅之美?如何修整、改造、装饰近几十年来有时是匆忙建造起来的那些简陋的“沿街高楼”,以改进我们城市天际轮廓线的观瞻?“顶”的焦虑,体现出了建筑领域里时代审美意识的提升,希望这种善意的焦虑,最后都能一一化解为“凝固的优美旋律”。 2003.12.1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