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全国教育经济学会理事长王善迈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亦明报道

　　《国际先驱导报》：每个人都按自己的理解在谈“教育产业化”这个概念，似乎缺乏一个明确界定。“产业化”来自英文“industrialization”，我们都知道“industry”意为“工业、企业、行业、(有利可图的)行当”。我们是否可以大致把“教育产业化”界定为“把教育变成一个有利可图的行业的行为”？在这样的定义下，您对“教育产业化”是赞成还是反对？

　　王善迈：教育作为一个产业，没有争论。从国民经济统计上，教育属于第三产业。产业化？国内目前对此没有明确界定。主张教育产业化的人，我没有看到他明确的界定。我的界定是，教育产业化从理论来说，是要把市场经济运行机制和规则完全移植到教育当中。

　　教育产业化，我认为就是教育市场化；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消费者花钱买服务。你想拥有这个产品、这个服务，有钱就行，没钱你就不能消费。如果教育市场化，有钱就上大学，没钱不能上，那肯定不应该这样。因为教育服务有巨大的社会效益，政府应当掏钱。政府的钱就是纳税人的钱，只不过消费者没有直接负担，他直接负担的是学费这部分。假定产业化就是市场化，我坚决反对。

　　“产业化”说得太泛

　　《国际先驱导报》：教育是纯粹的公共服务吗？

　　王善迈：美国经济学家萨缪尔森1954年提出，按两条标准把全社会产品和服务活动分为公共产品和私人产品。在经济学家看来，教育服务属于准公共服务，它既不是一种纯粹的公共服务，也不是一种纯粹的私人服务。

　　纯粹的公共服务，应该完全由政府提供。而高等教育是准公共服务，准公共服务从提供来说，应该由政府和市场双边提供。政府要掏钱，消费者、受教育的人也要掏钱。高等教育成本应当由政府和消费者共同承担。高校肯定是要收费的，这没有争议。

　　高等教育服务指的是大学的教学和教育活动，不包括它的科研和后勤。因为现在教育产业化说得太泛了，“方正集团”根本就不是教育，它是电子工业。后勤为教师和学生提供食堂，是餐饮业，住房是建筑业，跟这个都没关系。应当说，教师对学生的教育教学活动，这个属于教育范畴。

　　教育应由政府和消费者双边提供

　　《国际先驱导报》：作为旗帜鲜明地反对教育产业化的学者，您对它的理解是什么，反对的是什么？

　　王善迈：国内没有界定很清楚。我指的教育是正规三级教育——初等、中等、高等学历教育。三级教育中，我指的是教育教学活动。因为，大学还有社会服务、科学研究，后勤服务。另外，家庭教育、社会教育都不包括。正规三级教育它是一种准公共服务。从资源配置上，它应当由政府和消费者双边来提供，既不能完全政府包，也不能完全由消费者负担。至于双边提供多大比例，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高等教育成本分担理论是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前校长约翰·斯通提出的。他认为，高教成本应当由政府、社会、个人三方承担。2001年他到北京开会，许多人问他学生应负担多少，他说应根据政府财政状况和居民收入水平来确定分担比例。

　　《国际先驱导报》：现在大家对高校学费问题意见比较大。1996年后，中国高校学费猛涨，而相应的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长幅度则不大。您认为目前高校收费是否过高？

　　王善迈：制定高校学费标准是由省级政府确定的，不是学校确定的。学费制定标准，第一要考虑成本，培养一个学生要花多少钱；第二要考虑居民承受能力，这是两个基本依据。但这两个标准无法操控，因为学校没有成本核算制度，只是年终经费统计。用一年花费除以培养的学生数目，得出生均经费，但这并不等于成本。

　　居民收入是要考虑的，但居民收入是一个以县、省、全国为单位的平均数。而且中国的居民收入是不公开的，学生来自不同家庭，他的家庭收入你无法知道，你无法鉴别他的收入，因为统计是一个平均数。尽管如此，我们考虑收费时是要考虑居民承受力的。

　　目前我国高校收费比较高。2001年，我国1000多所普通高校平均学费是2350元。这和2001年农民人均收入相当。这还只是学费，农民供一个大学生很困难。从1996年以来，大学收费增幅过快，标准也偏高。所以教育部发文，学费不能再涨。

　　美国公立大学学费占学校平均收入18%，中国教育部制定的标准是学费占生均费用的1/4，但目前肯定超出了。这个“1/4”对不对？根据什么定的？规定没明示。

　　大力发展民办大学

　　《国际先驱导报》：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解决办法。比如保留一半的高校作为公立大学，将另一半变成私立；私立高校完全自主经营，公立免费或低费(参照印度模式)或是延迟交费(参照澳大利亚模式)。您认为是否可行？

　　王善迈：这是一个高教发展模式问题，不止是收费问题。中国高教要发展，我认为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模式，即公立大学不要再扩招，到此为止，而要发展民办大学。

　　通过民办大学来实现高等教育的大众化。民办大学可分为两类，一类营利，一类非营利。以赢利为目的，可以高收费，利润可以进入私人腰包，没问题，但是要照章纳税；非营利的赚了钱，只能用于学校，不能进入私人腰包。这是西方规范做法。中国将民办高校定义为非营利组织，要回报，但不赢利它怎么回报？民办高校政府也要支持，支持方式包括减免税、提供经费等，因为它也承担了一部分高教责任。现在民办高校没有发展空间，因为没有生源，因为质量达不到。

　　政府教育投入应尽快立法

　　《国际先驱导报》：您反复强调，目前中国并没有实行教育产业化；但现实情况是，很多人都认为，目前中国存在着“变相的”教育产业化现象。

　　王善迈：中国政府没有决策要让教育产业化，这里我是指正规三级教育。学校乱收费、学术腐败的现象肯定存在。这可能就是有些人说的“教育变相产业化”。

　　《国际先驱导报》：有人认为，变相教育产业化现象是由于政府教育投入不到位；在这方面是否存在法律方面的缺失？对政府投入这块如何进行有效监督？

　　王善迈：这个问题不能完全这么说，政府投入肯定不足，特别是义务教育。校长就要想办法弄钱，就有产业化嫌疑。我去过40多个国家级贫困县，一名小学生，一年的公用经费也就二三十元，连粉笔都买不起，它如何维持？

　　如何解决，我也赞成立法。但目前中国需要立法的事太多，可能需要排队。我认为要规范政府的教育投入行为，应当立法。立法后，人大可以有效监督，老百姓也可以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