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蒋飞17岁，这年在他的身上发生了3件重要的事情。第一件事，他彻底告别了学校；第二件事，为了进某渔业公司打鱼，他被迫切除了自己的阑尾；第三件事，他远离家乡来到了非洲的毛里求斯。

　　几年过去了，蒋飞重新回到了家乡，他从当年一个朝气洋溢的帅小伙变成了一脸疤痕、面目吓人的不完整的人，他切除阑尾后留下的伤口开始作痛，他的未来变得暗淡……

　　就在1月11日，当蒋飞站在晨报记者面前时，他无奈地说：那就像一场梦……

　　据悉，1993 年至2000 年，重庆永川市先后输送了1000 多名民工出境做渔工，他们全部切除了阑尾。

　　月薪180 美元的出国诱惑

　　蒋飞生活轨迹的转变始于1999年6月。那时，他正在读初中，由于成绩太差，他对上高中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一天中午，从镇子上赶集归来的父亲蒋辉明告诉他一个消息，永川市就业服务管理办公室正在他们所在的河梗镇招收出国渔工和船上厨师，工资是每月130至180美元，并问他想不想去。

　　蒋飞当时并没有弄清父亲所介绍的工作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看着父亲兴奋的眼神，联想到有出国的机会，他立即答应了。“在当时，180美元还是很诱人的。”蒋飞回忆，“不过，一开始我很痛苦，毕竟我正在读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况且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

　　很长一段时间，蒋飞在去不去的问题上反复摇摆。结果，父亲被他弄烦了，撇下一句话：“你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蒋飞又去征询母亲的意见，目不识丁的母亲安慰他说：“孩子，你如果觉得怕的话，就不去了。”

　　之后，苦闷的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和他一起长大的3个好友：周代华、杜喜和孙绍诚。他们一直在家无事可做，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的判断是：收入稳定，也不算很辛苦，合同又由就业办担保，而且可以开开眼界。蒋飞被他们的热情感染了，由此也决定了他的未来。

　　2000年3月，蒋飞向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与周代华等3人一起向就业办缴纳了包括组织费、宣传费、培训费、车船费在内的3845元费用。3月底，他们连同其他报名者一行10余人被送往成都，参加出国前的20天培训。此次在基地参加培训的有40人，最后除一人自动放弃外，其余的39人全部培训合格。

　　具体出发的日期被安排在2000 年6月初。

　　切除阑尾其实很疼

　　而就在他们即将出发前一个月，他们接到了就业办的通知，出国前必须切除阑尾。周代华一接到通知就懵了，“这怎么可以，阑尾又没有什么毛病，怎么可以随便就被切除”。他们坚决不同意，就去找就业办的人协商，结果被拒绝了。

　　永川市就业服务管理办公室负责人石某给他们的理由是：“要想到海外去赚钱，必须切除身上的阑尾，这一条款已经写进了你们即将签字的劳务合同，主要是为防止出海期间急性阑尾炎发作，如果不切阑尾，那么就失去了这次出境的机会。”

　　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蒋飞说：“如果不割阑尾，不仅不能出国打工，在已交的3845元费用中，保证金和办证所需费用共计2000余元也拿不回来。”

　　周代华被安排先做了切除阑尾手术，尽管他听人说割阑尾对人的身体影响不大，但对切掉并没有毛病的“身体的一部分”还是感到有些恐惧。

　　蒋飞被切除阑尾的日子是2000 年5月2日。

　　手术被安排在永川市陈食镇中心卫生医院。在手术室外等候时，蒋飞看到一名同样准备出国打鱼的年轻人捂着肚子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样子很痛苦，还告诉他“被刀子划开的地方很疼”。眼前看到的一切令即将躺在手术台上的蒋飞忐忑不安。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手术室内有3个人，一名操刀的医生，一名麻醉医生，还有一名女护士。手术持续了30分钟，其间，他一直感到胸口拉扯似的疼痛。很快，医生喊道：“你可以起来啦，手术结束。”

　　蒋飞浑身乏力地坐起身，他看见自己的肚子上多了一道4厘米长的、被缝合的裂缝，像一条恐怖的虫子爬在上面。这一刻，蒋飞有些后悔，“我突然感到自己今后的命运将被别人掌握”。

　　而在他的阑尾被割除后很长一段时间，伤口仍隐隐作痛，需要服消炎药来镇痛。

　　船上只有伤口、疲惫和跳蚤

　　阑尾的伤口还没有彻底愈合，蒋飞和周代华等4人就要出发了。2000年6月1日，他们从永川坐车到广州，再到香港，最后从香港直接飞赴毛里求斯首都路易港。蒋飞回忆不起他们一路上颠簸了多少小时，只记得是在某一个早上下了飞机。

　　在路易港，他们原本以为马上就可以欣赏到向往的异国风情，但这一机会被拖延至半年后。下了飞机，他们被渔船老板派来的人员直接送到了路易港市的码头，在那里，“建强”号远洋渔船已经等候多时。没有须臾喘息机会，他们就要开始漫长的海上打鱼生活。

　　上船后，蒋飞感到身体很疲惫，由于许久没有进食，胃也开始犯痛。然而，老板没有为他们提供最急需的食物。“赶快将岸边的3000箱鱼饵搬上渔船。”蒋飞记得，这是老板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一路折腾，人站都站不稳了，哪里还有力气干活！”蒋飞向记者回忆说，老板的命令容不得他们反驳，他们还是将20斤一箱的鱼饵陆续搬到船上。

　　“最后一箱是我搬的，就在我将鱼饵拎起后，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身子倒在了岸边。”蒋飞说这件事他从没有告诉过父母，“从上船起，我们的身体没有哪一天感觉是轻松的”。

　　“建强”号渔船上除了船长和1名大副外，还有3名菲律宾工人和20名中国工人，这些中国工人分别来自重庆、四川、河南等地。

　　船上的工作时间分两班倒，但并不严格执行，每天至少工作16个小时，忙的时候24小时都不停歇。“几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累了休息一会，起来就干活。”蒋飞说，只要船上有的活他们都得干，撒网、收网、杀鱼、冻鱼……

　　“在船上，我从来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蒋飞说，他们的宿舍在发动机舱隔壁，无休止转动的机器让他们很难安心入睡。除此之外，他们还得经受床缝里不时蹦出的跳蚤侵扰。“可能是天气原因，非洲的跳蚤特别多，在床缝里能看到一窝窝的跳蚤，真是可怕。”

　　蒋飞说他们每半年靠岸一次，上岸后就买些泡面，因为船上提供的伙食往往吃不饱。在海外两年多，蒋飞和家里通了一次电话，写了两封信。

　　爆炸时，飞溅铁屑打烂他的脸

　　起初，蒋飞主要在甲板上撒网收网，半年后，他被调到机舱工作。2002 年6月1日凌晨2时，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正在高速运转的的进油机突然发生爆炸，飞溅的铁屑向一旁的蒋飞急速袭来，他来不及闪躲，铁屑从他挥动的左手穿过，左手的半截中指当即被打飞。同一瞬间，另一块铁屑飞向他的下颌处，他的下牙腭右侧及牙床被打烂，血水当即模糊了他的脸、他的手。

　　船上没有医生，只有包扎的器具。一名河南的船员替蒋飞进行了伤口缝合，因为技术原因，缝合后的伤口严重扭曲外翻，惨不忍睹。半个月后，蒋飞感觉有一块东西在舌头里面很不舒服，他将其咬破，掉出一颗牙齿。

　　一根烟的工夫，女孩走了

　　2002 年8月11日，蒋飞不得不提前回到重庆。因为他脸上的疤痕，从此生活处处受影响。

　　一开始他跑摩的，客人因为他狰狞的面孔都不敢坐他的车。他也相过几次亲，均以失败告终。

　　2003年9月初，在媒人的撮合下，蒋飞再次相亲。对象是邻村一个女孩，地点在镇上一家茶馆。见面后约莫一根烟的工夫，女孩就匆匆跟着家人走了。第二天，托媒人捎来口信：嫌蒋飞吃饭吃得慢。对于这种托辞，蒋飞和父母心里都明白，人家是不便说蒋飞有残疾。

　　前段时间，蒋飞将当地医院提供的受伤证明递给了永川市就业服务管理局，“现在，我被切除阑尾的地方又开始作痛，不知道能不能有些补偿。”蒋飞还告诉记者，“我问过律师，他们说，出海打工要割阑尾，没听说有此‘国际惯例’”。

　　当地医院表示 阑尾是人体多余的

　　1月11日，晨报记者采访了永川市就业局（原就业服务管理办公室）就业科科长张代禄。他解释说，让民工切除阑尾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在海上作业，如果引发炎症，船上只能进行小伤病的抢救，无法进行手术。如果阑尾发炎，严重者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必须切掉，这样做的目的也是对渔工的生命负责。

　　张代禄还告诉记者，关于要不要在这些渔工出国之前为他们切除阑尾，他们专门请教了当地医院的医生，他们一致认为，切除是对渔工负责，而且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影响。

　　当然，今天的医学可能对阑尾在人体中的功能作用有重新认识，但在当时按照我们当地医生的认知水平，是否定阑尾在人体中的作用的。

　　新闻链接：不能轻易切除阑尾

　　阑尾是回肠与盲肠交界处的一条蚯蚓状突起，有时会发炎，称为阑尾炎，老百姓称作盲肠炎。过去认为阑尾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留下的一段没有生理作用的肠子，所以一发炎就做手术切除。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生理学教授劳伦·马丁通过研究指出，阑尾在胎儿和青少年时期有重要的作用，有助于生物学控制(自我平衡）机制。

　　在人类的发育早期，阑尾作为一种淋巴器官，有助于B淋巴细胞的成熟。B淋巴细胞是一种白细胞，并产生一种称为免疫球蛋白( I －gA）的抗体。

　　阑尾的功能还包括使白细胞对各种抗原或存在于胃肠道的异物产生影响，这样阑尾就促进了局部的免疫功能。有关它与局部免疫系统和肠道炎症的关系等问题，目前还在研究之中。鉴于阑尾尚具的这些生理作用，科学家呼吁人们善待阑尾，不要轻易将其切除。（记者/杜琛）（来源：新闻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