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风多，所以在北方口语中，不少语词中都会带个“风”字：把风、威风、采风、兜风、耳风、放风、顶风、耳边风、穿堂风、打秋风、放冷风……“风”得不亦乐乎。

　　而在南方诸如香港，因地处港口，雨多水多，语词中自然也就潮润多湿。北方话“望风”或“通风报信”，到了香港变成“睇水”和“通水”，而北方所谓“抽头”或“走漏风声”，在香港人嘴里也已被置换为“抽水”和“放水”。

　　我的一个朋友甲近日腰部剧痛，去了三家医院，看了三位大夫，得到三种说法。内科专家警告其预防心梗，骨科专家奉告其小心腰椎，男科专家劝告其节制房事……与语词常受环境影响相似，其实，所有医生更倾向于以自己最熟稔的专业去推测病人的疾苦。而彼时彼刻，假使病人自身全无常识，也就至少有了一个大难临头的良机。

　　岁末年初，各式各样的“盘点”如约而至。诸如年度人物、年度图书、年度艺人、年度时尚、年度设计、年度广告、年度电影、年度传媒之类的初选、复选、初赛、复赛已是忙得天翻地覆。尽管皮相地看，它丰富多彩，包罗万象，可其实，终究还是爱吃萝卜的选萝卜，爱吃白菜的夸白菜。

　　不过，这全无不对，全无不好。尽管在“年度人物”里我没看见“孙志刚”，在“年度时尚”中我没看见“博客”，在“年度图书”中我没看见《中国人的道德前景》，在“年度电视”里我也没看见那个用耳语采访自杀者同学的“柴静”，可我依旧认为，各说各话，众声喧哗，远远胜过一锤定音。

　　说到在“新闻调查”做记者的“柴静”，其实我早就有话想说。说起来，观看她全部用“耳语”完成的那个采访还是几个月前的事，可至今想起，心里依旧空空荡荡……柴静安安静静，逐一采访那个小学校里每个自杀者的表哥表妹、同学朋友。她双手托在膝上，声音低至渺茫———轻、轻、轻、轻地问。它让我想，诚恳或真挚、年度或十佳，其实与一个人物理声音的大小全无关系。

　　有关语言现象中的“歧义”现象，专家们通常以“软歧义”和“硬歧义”予以划分。对此，我深表钦佩。以此而论，“年度”的众声喧哗充其量仅为“软歧义”……它至少算一个路标。将其作为参照，每个聪明人都会存储下一份属于自己的“2003”。

　　很多年后，“冲凉”在大众口语中逐渐从一个具象名词（洗凉水澡）演变为一个抽象名词（洗澡）。至此，“用热水冲凉”之类看似蹊跷的语句已不再被认定为病句。有了这个的语文得意，我开始嘲笑我那个腰部剧痛的朋友：你以为你开始“节制”，腰就不疼了？

　　作者：黄集伟　书评家，词语收藏人。有《审美社会学》、《纸上的后花园》、《孤岛访谈录》、《晚安，纸家具》、语词笔记系列（《请读我唇》、《媚俗通行证》、《非常猎艳》、《冒犯之美》）等作品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