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2004年中国反腐败三大趋向

　　本刊记者钟岷源发自福州

　　陈凯案的新动向

　　2003年出事的富豪中，福州“首富”陈凯是比较刺眼的一个。他是被安全部、公安部及福建警方共同组织的专案组于2003年7月抓捕的，案由是涉黑涉毒等。

　　对于陈凯的案发，目前有3种比较流传的说法。

　　一说陈凯在前些年一不小心得罪了某高官。这名高官的侄儿在福州经营运钞车的买卖，后转行房产，触及陈凯利益，被陈用黑势力将其赶跑。但陈不知其背景深厚，埋下“祸根”。

　　二说因方长明案诱发。方原是福州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前两年，他开车辗死一名律师及其小孩，找人“顶包”未果，加上其经济问题被“双规”。此案在侦察完结后易地南平市审判，此时，黑老大陈凯跳出来仗义相救，出资几十万疏通各方关系，并找上原南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谢敏。后南平几名法官事发，供出谢，谢牵出陈凯。

　　三说陈凯被捕，导火索是一个外号“亭江125”的人——王坚章，此人是福建亭江人。提起他，纽约中国城的不少华人都耳熟能详。“亭江125”的外号有两个来源，其一是，王坚章贩毒暴富，在圈内号称资产过125亿人民币；其二是，王坚章的体重曾经一度达到125公斤。据了解陈凯涉毒案情的当地一名司法机关人士介绍说，上世纪80年代末，在同乡的介绍下，陈凯在美国结识了王，此时，王的毒品生意已粗具规模。1989年，因涉及在泰国曼谷贩卖一吨海洛因大案，王被捕，之后在纽约服刑4年，刑满释放后回到香港，并终生不准再入美国。但王的毒品交易并没有由此结束。他在福州“摇控”跨国毒品交易，陈凯为其贩毒“洗钱”而被中美警方盯上，最终收进网中。

　　一名福州市纪委与“专案组”比较靠近的人士对以上3种传说表现得有些谨慎，回答记者说“都有一些联系”。

　　接近半年之后，陈凯案对福州政坛的冲击逐渐浮出水面。

　　2003年12月5日晚，在福州市各部门以上的领导干部会议上，市委书记何立峰通报了卷入陈凯案件的包括福州市政法委书记宋立诚在内的8名贪官，并宣称：“还有谁拿了陈凯的钱，如在12月底前主动向纪检部门交代者，将得到从宽处理。”

　　2003年12月14日，福建省省长卢展工在省委全委会上驳斥了“福州政界已经烂掉”的说法。话虽如此，由于陈凯案的“核心信息”还未公之于众，当地一些领导干部对这个案件能走多远心中都没有底。

　　来自福州市纪委的消息说，8名官员被“双规”之后，又有七八名副厅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被专案组“约谈”。市纪委的那位人士透露，从目前情势来看，高层至少已经决心处理一部分副厅级官员。随着案情的深入，是否会牵扯出更高级别的官员，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还要看高层的考虑。

　　福州官场的部分官员与黑沾边，最后东窗事发并引发官场“地震”，在陈凯案发之前就有过几回，最著名的有“猪案”、“哑巴帮案”、福州公安局副局长王振忠案。被央视《焦点访谈》曝光的福州“猪案”，牵扯出包括市政法委副书记、区人大主任、刑警大队长等5名护黑护恶官员。在“哑巴帮”案中落马的官员包括县长、土地局长、建设局长、公安局副政委等13名官员。王振忠的外逃直接导致了公安部高层下令对福州公安系统“整肃”。

　　省直机关的一位官员直言不讳地称之为“群丑图”。在福建省委党校任教、长期研究法律和公共管理的一知名教授向记者概括了福州政坛几起涉黑案件的三个特点。他说：“第一，福州的这种红黑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他们形成了网，结成了片。第二，政法系统密集，国家机器受到了损坏。第三，前后任接连出事，让人难以置信。”

　　被动揭盖子

　　由于部分官员与黑恶性质的势力“形成了网，结成了片”，当某个接点出了问题，这个网能被撕裂到什么程度，往往要看外力的作用。

　　“猪案”的发生缘于国家推行生猪定点屠宰以来全国首例执法人员遇害案。1998年4月，福州市仓山区螺洲镇村民刘用莺、林芳弟等人为牟取暴利，在福州城郊设多处生猪私宰点。同年11月27日，福州市财委保卫处长郑依清接到线报，即奉命与线人前往螺洲镇暗访。郑前脚刚走，他的同事，当时还是市牲畜定点屠宰联合执法队队员的赵若忠立即报信林芳弟。郑厄运降临，途中即遭多名歹徒蓄意伏击，身负重伤，百日抢救不治身亡。此案被公安部挂牌督办。

　　2000年9月30日，当福州中院对“猪案”进行一审判决时，该案的主犯之一刘用莺未戴手铐，大摇大摆走进法庭。他被判3年徒刑。

　　2000年10月央视《焦点访谈》的介入改变了刘用莺的“命运”，即从3年徒刑改判为无期徒刑。央视记者对此案提出4点疑问：1、郑依清负伤至身亡的百日中，警方始终未对他的伤势进行法医鉴定，直至尸体火化前，在家属的强烈要求下，才在火化场匆忙补做。2、刘用莺在当地不仅是养猪协会会长，还是区人大代表，区人大同意逮捕刘，却迟迟不愿罢免其人大代表资格。3、刘被取保候审后，不知去向，也未到公安机关报到过；4、直到一审开庭前，检察机关仍未确定犯罪主谋。

　　《焦点访谈》的锋芒直指刘用莺在福州官场的“关系网”，称刘“在市里还有做领导的亲戚，有钱有势”。节目播出不久，福州市公、检、法参与办案人员因涉嫌办案不公被依法查处。刘的“靠山”，包括市政法委副书记、区人大主任随之锒铛入狱。

　　王振忠原为福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长得仪表堂堂，高大魁梧。在资历上，他算是一名“老公安”，升迁副局长后，先后分管全市的治安、交警等部门。

　　2001年10月的一个上午，省纪委突然“约谈”王振忠。王大惊，下午即携千万巨款及漂亮情人，利用早已准备好的护照潜逃美国。在公安部发出全球通缉令后，王深恐被引渡回国，立即向美国政府申请政治庇护，声称自己因同情法轮功，打击不力而遭整肃。

　　王振忠的潜逃震惊了高层。在对福州公安系统的整顿中，福州市交警支队前后两任支队长吴玉霖、林孜因涉黑及经济问题被“双规”。

　　黑金

　　这里所说的黑金，是指握在贪官手中的权力的含金量。“红黑之间没有共同的理想，只有共同的利益。”省直机关的一位官员一语道破福州黑势力与部分官员相互勾结的动机和目的。

　　他说：“徐聪荣和陈凯完全是两个道上的人，一个是省会市公安局长，一个原是摆地摊和承包单位食堂的。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走到了一起。”

　　福州市一名刑警朋友介绍说：“1995年，福州老虎机盛行。次年，开始整顿。这时，陈凯拜徐聪荣做干爹。陈凯的老虎机场子在徐的关照下，一路绿灯，黑白通吃。徐聪荣干爹也没白当，陈凯捧上的大把大把的钞票表现出对徐的孝心。”

　　陈凯对这个老公安局长的回报还远远不止这些。据北京的一家媒体报道，陈凯在确定经营“全嘉福酒楼”之后，他把自己的第一份产业“南方娱乐城”盘给了“麦当劳”，协议35年租期，年租金20万元，“麦当劳”一次性付款，陈凯将这笔巨款租金的一半300多万元奉送给徐局长，而剩下的另一半，陈凯又给徐的儿子徐力50%的份额。

　　一名与陈凯“交情不错”的福州媒体朋友告知记者，陈凯靠老虎机起步后，迅速向娱乐业和房产业扩展。为了寻求“长治久安”，他就把徐公子徐力带进他的凯旋集团当副董事长。每年春节，还要在海山酒店或自己家里为徐聪荣做“春酒”(福州新年的一习俗)，并送上厚厚的礼金。“春酒”的场面当然很大，政法系统的头面人物都会借此相聚，热闹非凡。即使在徐退休之后，陈凯孝心依旧，年年照办。

　　在福州，有多少官员像徐聪荣一样与陈凯“知交”，并从这个“凯哥”身上得到多少的好处，现在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官员都非常巧妙地运用手中的权力，并在陈凯那里转化为财源。

　　福州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兼交警支队长吴玉霖，就是看中了陈凯的“奖金”而栽在陈凯案上。市交警支队的一名知情者告知记者，前些年的一天，“凯歌娱乐城”突然失火，受到一定财物损失。在陈凯向保险公司索赔过程中，吴玉霖为其出谋划策，并通过自己的各方“门路”，与陈凯一起“神机妙算”，终使陈凯拿到了不该拿到的1000多万保险费，令保险公司“损失惨重”。而吴玉霖也从陈凯那里得到了200多万元的“奖金”。陈凯案发，吴即被收入法网。

　　福州有权者护黑吃黑的手法可谓五花八门。一位省人大代表在进行一项课题调研时，就了解到这样一个细节：福州警方每开展一次扫黄打非活动，各类娱乐场所分布在警界的“保护伞”，就会根据打击的“力度”和“杀伤力”，向老板们收取保护费。若被锁定肯定要被冲击的，传给风声后，老板要知趣地给大钱。而对走过场的检查，保护费可以“意思意思”。

　　当然，搞这些“动作”的一般都是基层的小头目或段警之类，至于像分管娱乐场所的市公安局副局长王振忠，则是每月固定收取保护费。娱乐行业都是打擦边球的地方，既可叫你“平安发财”，也可随时给你安个“罪名”让你关门倒闭，还要去劳教什么的。正因如此，福州一些高档次的娱乐场所都少不了给王振忠塞钱。如此财源广进，几年功夫王就身价千万。

　　通过“吃黑致富”的还有福建省文化厅社会文化处副处长钱香进。钱调省厅之前，是福州市文化局社会文化管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此机构是专管公众娱乐场所的。福州地盘上的老虎机、游戏机、夜总会、歌厅皆归其管辖。

　　陈凯把钱香进“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对这等“关口上”的人物，陈自然认真对待。他让钱持有“凯歌娱乐城”的股份。钱给陈凯的效力就是帮助陈凯逃脱政府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时时为陈凯“遮风挡雨”。钱的日子日新月异，从家境贫寒到有房有车。

　　如果说钱香进吃黑是“暗箱操作”，那么充当“哑巴帮”保护伞的闽侯县的一些掌权人就是“阳光作业”了。不少人公然在党政机关“一把手”的办公室里，大大方方地接受“哑巴帮”的贿赂。

　　权钱就这样交换，就地生财。

　　政治生态的异化

　　陈凯的干爹徐聪荣是老公安，这个“一把手”在系统内颇有威望，说话很“算数”。为保陈的利益，实质上也是保自己的利益，徐在退休之前，提拔人员或调换警种，都会考虑陈凯的因素。而与陈凯走得近的人容易提拔。当然，陈凯推荐的人，徐局长也会认真“考量”。

　　“当你所处的政治生态被异化了，你要依法办事是很难的。都在这个染缸里，想要做个干净的人谈何容易。”省直机关的那名官员解释说。

　　陈凯的事业就在这样“有利”的环境下“蒸蒸日上”。

　　他在福州市区五一路、六一路的酒楼生意日日爆满。湖东路的音乐广场夜夜狂歌。当别人的桑拿、老虎机受到冲击时，陈凯的地盘永远是“平安无事”。前年春季，福州某媒体披露凯歌音乐广场消防设施不过关，当时的省建设厅领导坚决要求其整改。第2天，这位领导就接到不少说情电话，而打电话的大都是比他大得多的官员。陈凯的能耐就在这里，他不仅在当地警界人缘甚好，在政府的其他部门同样“玩得转”。

　　黑恶势力对党政、司法系统的渗透还不仅仅停留在这一层次上。

　　比如“哑巴帮”。“哑巴帮”得名于这个黑社会团伙的一号头目林秋文。林的绰号叫“哑巴”。另两个核心人物叫林文景，绰号“短命景”，林木亮，号称“参谋长”。“哑巴帮”内部有明确分工，林秋文寻求当地公安部门保护；林文景负责纠集打手，动用武力，威胁他人；林木亮负责“联络”市县镇政府官员。林木亮的“公关能力”相当惊人，周旋官场他是“左右逢缘”，包括闽侯县长邹国真、县委副书记林善培、县公安局副政委林善棋以及县土地局长陈忠源、国税局长江化帮等13名市县及部门领导都成了他的“好朋友”“把兄弟”。

　　“参谋长”林木亮借助自己的黑恶势力，采取暴力、威胁等手段，当选为村长。闽侯祥谦镇党委书记洪碧光收受“哑巴帮”的贿赂后，让林秋文“漂白”，登上了村支书的“宝座”。

　　从“远华案”到陈凯案，人们看到了党和政府铲除腐败黑恶的决心，也对政治生态中的那些丑陋现象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当异化与陈腐已经生根结网，我们如何才能“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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