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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湖北省社科院副院长陈文科教授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1月17日10:58 南风窗

  湖北:是时候凝聚眼球了--专访湖北省社科院副院长陈文科教授

  湖北因为税负改革,财政收入曾一度下降,但是省委省政府还是能够沉住气,这使很多人都感到了希望。

  本刊记者张哲诚发自武汉

  “面锅”经济

  《南风窗》(以下简称《南》):据说湖北早在1987年就曾经提出了“湖北在中部崛起”,当时的背景是什么?

  陈文科(以下简称陈):那是在党的十三大召开以后,我们觉得湖北的基础比较好,是老工业基地,又是中部大省,应该有条件比中部其他省份发展快一些。于是我们社科院的学者提出了“湖北在中部崛起”,后来成为了省委省政府的行动纲领。

  然而10多年过去了,湖北反而与沿海省份的差距拉大,与周边省份的差距缩小了,不仅没有崛起,相反却凹陷下去,被人笑称为“面锅”经济。

  1978年以前,湖北的经济总量还排在全国6~8位之间,直至1983年国家提出沿海战略前,浙江的经济总量还只是湖北的90%,但之后沿海经济就异军突起,非农产业的兴起把他们推上了一个新台阶。而湖北却背负着老农业基地和老工业基地的沉重包袱。到1986年,浙江的经济总量已是湖北的112%,如今人均GDP已达到湖北的两倍。

  《南》:老农业和老工业基地曾经是湖北鼎立于中国的优势,何以变成了包袱?

  陈:根本原因,是因为湖北享受了过多计划经济体制的好处,养成了对它的依赖,省里对中央“等靠要”,县市对省里也是“等靠要”。

  “湖广熟天下足”,老农业基地的地位,使得湖北成为国家的商品粮供应基地。1993年以前,全国有21个省承担商品粮调出这一计划性任务,湖北每年须调出5亿公斤商品粮。1993年粮价放开后,第一次全国性粮食大涨价出现了。为了保持粮食市场总体平衡、产销平衡,中央提出执行“米袋子省长负责制”和“菜篮子市长负责制”,核心内容就是要求商品粮调出地区继续做贡献。

  但由于广东、江苏、浙江等沿海省份,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工业化,成为了真正的工业大省,他们都退出了粮食调拨的计划省份,原先的21个省减少为9个,等于9个省要完成过去21个省的商品粮供应。作为农业大省的湖北,1993年全省粮食增产指标定在25亿公斤,结果导致粮食耕种面积反而急剧增加。

  这显然是对计划体制的一种复归,实际也违背了市场规律,所谓的“米袋子工程”,与过去的“以粮为纲”有什么本质区别?由于粮食价格并不好,加上税负沉重,农民种粮越多包袱越重。

  最典型的就是湖北监利县,我们1992年在那里调查的结论是“农业大县、工业小县,财政穷县”,穷、包袱重是与农业大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至1992年,监利县连续9年粮食产量居全省第一,获得了九连冠。但农民却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农民住房90年代还维持着80年代初的水平,农产品价格提高,生产资料价格下调带来的好处,被九连冠的包袱完全抵消了。显然,农业问题、粮食问题、米袋子问题制约了中部地区非农化进程。

  其实1993年正是中部进行农业结构调整的良机,是走向市场化的关键阶段,但却碰到了价格大波动。为了给国家做贡献,中部农民再次承担了巨大牺牲,但国家的粮食补贴很有限,使得老农业基地变成了沉重包袱,这也是湖北发展不快的一个核心原因。

  《南》:您显然不赞成国家的这项调控政策,但这是基本的民生问题,难道不应该谋求粮食产量的总体平衡吗?

  陈:首先,这个负担应该全国共同承担,沿海地区在走向工业化的同时,自己也应该保证一定的粮食,现在沿海地区撂荒的土地其实非常严重。另外,应该适当增加粮食进口来维持平衡,单纯依靠老农业基地的供应来维持产销平衡是不合适的。事实上,粮食尽管有波动,但并不太大,我们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了,粮食只是一种市场中的商品,但如果变成了政治性商品、战略商品,那就不好办了,农民就要为这种政治性和战略性作出牺牲,并且迟迟无法享受市场经济带来的好处。

  《南》:老工业基地的包袱又体现在哪里?

  陈:很清楚,由于长期挣扎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加上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滞后,国企改革迟缓,遗留问题很多,缺乏与市场经济接轨的经验,既难以与新型工业企业竞争,也难与非公有制企业竞争,这是老工业基地的包袱问题。

  中部地区“不是东西”

  《南》:国家从改革开放以来推行的沿海、沿江乃至西部大开发战略,对中部地区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很多专家认为跳过中部搞西部大开发其实违反了经济规律,难度也很大,中部发展起来辐射带动西部才比较现实,您怎么看?

  陈:沿海战略让珠三角崛起,西部大开发战略加大了对西部的扶持力度。而沿江战略本来是可以将两者很好结合起来的战略设计,但实施的结果,只是使长三角腾飞,并没有真正产生沿江的辐射。很显然,对东西部政策倾斜的战略构想是“抓两头带中间”、“东西互动,拉动中部”,中部就变成了被拉动的对象,但是由于中部包袱太重,迟滞已久,带和拉的作用其实非常小。

  于是中部陷入了“不是东西”的尴尬境地,不仅在基建投资、财税收入、金融体制和对外开放上长期处于劣势,而且本来就稀缺的要素资本也大量外流,最终导致了中部边缘化。

  其实西部大开发从战略上考虑也是对的,在海陆空立体交通网络下,跨越式发展也是可行的,但非平衡推进必须与梯度推进相结合,不应忽视中部的发展。沿江战略就是一种梯度推进的战略,通过这么一个大的杠杆,就可以把中部乃至西部撬动起来。

  南:但如果国家政策继续向东西部倾斜,会对中部产生什么影响?

  陈:有人认为东部腾飞了,西部提速了,中部自然而然就起来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湖北乃至中部由于两大包袱已经深陷泥坑,国家的战略应该促使其早日走出束缚。如果继续任由中部掉入谷底,那么中部可能会沦落回传统农业地区的境地,沦为第二个西部,所以现在是需要使劲拉一把中部的时候了。为此,我们提出了东部领跑、中西部两轮跟进的“三轮驱动”战略设计,中央后来也吸收了这个观点,开始讲“东中西互动”。

  三种观念禁锢了企业家成长

  《南》:湖北自身的问题在哪里?毕竟基础要好过西部,为什么没能靠自身优势创造发展机会?

  陈:当然,同样是中部,各省发展也不平衡,都有其自身的问题。对湖北而言,落后的根子是体制,体制的后面又是观念,当务之急是要从三种不合时宜的思想观念中解放出来:一是计划经济、二是小农经济、三是官本位的思想。

  汉正街的问题最为典型。以前是全国的龙头老大,义乌只是其儿孙辈,80年代初汉正街曾涌现出有名有姓的农民工商业主上百个,但到90年代初,大部分偃旗息鼓。什么原因?我的博士生对此做过详尽调查:除一部分走上嫖赌等犯罪道路之外,大部分人创业初期的吃苦精神荡然无存,完全没有承担大风险做大企业的心理预期。如今义乌已远超汉正街,汉正街上近一半的经营者都是浙江温州和台州人。

  湖北的沙松冰箱厂,是80年代中期全国最早的冰箱厂之一,前期发展很不错,但是出了两万多元的经济问题后,老总连同20多个企业骨干均被处理。结果企业最终成了特困户。具讽刺意义的是,出去的老总和骨干,如今却都成了全国各大电器厂家的老总、副总以及精英。这种“小过斩大将”,而非治病救人的做法,正是官本位作祟。

  官本位思想一方面导致人的官欲很强,另一方面也影响了政府从权力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的转变,吃拿卡要现象在越穷的地方越严重。缺乏有利土壤环境,正是企业家不愿做大也难以做大的根源。

  俞正声(湖北省委书记)来了以后,说湖北最稀缺两个东西,一是良好的创业和投资环境,二是成熟的市场机制和企业家。所以对企业家应该更宽容,允许他们犯错和改错。毕竟政治精英是一抓一大把,而企业家却是凤毛麟角。

  所以,正是历史包袱、中央政策和观念这三点阻滞了湖北应有的改革和发展进程。

  做“大武汉”兴湖北

  《南》:观念问题是一个地区发展很重要的软环境之一,那么从区域发展战略的角度,湖北如今把发展的重心明确放在了武汉经济圈,这和过去有很大不同。

  陈:这一转变有两个因素:其一,武汉在湖北的地位,与广州、沈阳、福州等在各自省份的地位不同。在湖北,武汉是一树独大,鹤立鸡群,武汉能否崛起,是湖北能否崛起的关键。通过大力发展武汉城市圈(即一加八:武汉加周边鄂州、黄石、孝感等8个城市),进一步带动全省的经济发展。

  其二,建设武汉城市圈很重要的一点,是要解决湖北省与武汉市之间长期存在的尖锐的体制矛盾。以前省里对武汉总不放心,担心武汉成为直辖市。如今全省上下已经统一认识,以武汉为龙头,武汉兴,则湖北兴;让武汉充分发挥其大企业大集团的优势,带动全省的产业发展。这一次决心很大,由省长罗清泉亲自担任武汉城市圈建设领导小组组长。

  《南》:但武汉周边缺乏次级中心城市,这8个城市与武汉的经济落差太大,其城市圈对周边的辐射是否会大受局限?

  陈:武汉城市圈的结构比较单纯,使得武汉和周边城市缺乏结合的纽带,确实有一定的缺陷。但好处也很明显,特大城市和小城市的结合,就不会出现互相争中心的体制矛盾,使得武汉与周边之间竞争关系少,合作关系更明显。在这一背景下,二汽也迁到了武汉,未来新建的“武汉火车站”通车后,武汉作为全国第四大铁路枢纽中心的地位就稳固了,这对武汉将起到很大的带动作用。

  现在有些学者认为,武汉应该以南昌和长株潭为两翼,发展出更大的三角核心城市区域。但目前武汉自认实力到不了这个程度,辐射到不了长株潭,也到不了南昌,省委的态度,是扎扎实实从武汉城市圈的小圈做起,然后影响再慢慢扩散。

  《南》:周边省份的崛起是否对湖北构成了一定的压力?

  陈:我还是赞成俞正声对湖北的定位——“湖北要走在中西部的前列”,他强调要有目标,但不要讲做不到的事情。过去大话讲得太多,比如1998年发大洪水,我们还是讲要超计划,显然是不可能的,现在到了扎扎实实做事的时候。湖北因为税负改革,财政收入曾一度下降,但是省委省政府还是能够沉住气,这使很多人都感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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