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洁，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致力于预防艾滋病义务宣传和救助艾滋孤儿工作，曾获世界卫生组织“乔纳森·曼恩健康与人权奖”。

　　口述/高耀洁 采访/本刊记者 陈敏

　　前几天，李丹才从我这儿走，扛走了四包书和一大沓资料(是高耀洁老人自己编写、印刷的预防艾滋病的资料)，他一直帮我义务向社会发放，说每次能节省50块钱运费。

　　民间防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敢于说真话，甘于清贫，而且有相当的毅力。我的人生相当坎坷，为这事也曾面临很多难以言说的压力。就说揭开新的艾滋疫区，也像赌博，去十次未必能捞住一次。没人帮忙，进不去；进去也找不着，找着也不说。很多疫区是靠钱砸出来的，起码一两千块。有人到家搜胶卷，还惹来官司缠身，但我年纪大了，人过50不称夭寿，我70有余，死复何恨？

　　生活并不是黑白两色那么简单。我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李丹这些救助艾滋的青年志愿者们还年轻呢，他们必须在困难重重的境况里寻找出路，尽快成熟起来。

　　不管怎样，人不应该只考虑自己，应该为别人作点儿贡献。没有同情心，不配当一个人。

　　艾滋病者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有个人，曾想给别人扎针恶意传染，我去找他，他不敢挨着我坐，我走过去坐他身边，摸摸他的头，他的眼泪啪啪掉下来了。他说，我病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一个人敢摸过我，高老师你不怕啊？我说我不怕，但是你自己得病，就要把病毒传给无辜的人，是不是过分？他从此再没扎过别人。见过了那么多苦难和死亡，真的觉得生活很累。有一个艾滋病人给我写求助信，我找到他们村，看到出殡的队伍就打听王有志，人家就指指棺材，说抬的就是，我当时就哭了；还有一次过春节，我给我认识的八个艾滋病人每人寄了100块钱，结果半个月后，有四个人的钱退了回来，汇款单写着：“收款人已死。”

　　我不能不做下去，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帮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李丹刚毕业，就放弃了学业尽力去帮助那些不幸的人，都是欲罢不能，成为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挺喜欢李丹这孩子，心地善良纯洁，有想法，有勇气，如果我才25岁，可不敢去办这样的艾滋孤儿学校：付出很多，可能收效甚微，不谙世事，可能跌大跟头。什么事都蕴涵风险，枪打出头鸟，风阻领头船啊。社会上什么人没有？各有目的，李丹又年轻，以前一直在学校，缺乏经验不说，而且不知道人心险恶，总认为全世界都是好人，被人假冒艾滋病人骗过，还抱着信念不放，下次照样去帮。几年了，李丹一直固执不变，可是光凭热情和正气不一定能把事情办成。

　　对于李丹办学校集中抚养艾滋孤儿的举措，我一直觉得担心。

　　艾滋孤儿不是一般的孩子。不少人对待艾滋病如临大敌，极力地歧视、敌视、羞辱艾滋病人及其亲属，有的孩子被迫做劳力，十四五岁的女孩就被逼婚……这一切，都造成了艾滋孤儿的心理变态。

　　在艾滋村寻访时，我曾遇到一个小男孩，握着小拳头说：“我长大了要杀了他哩！”问他要杀谁，男孩瞪大眼睛：“抽我爸爸血的那个人！”而一位父母双亡的12岁艾滋孤儿，手臂上刻满了“忍”“仇”“杀”等触目惊心的字眼。

　　这些小孩从小心里就种下了仇恨，长大以后呢？

　　我曾向李丹表达过看法，把孤儿集中起来生活，极不利于他们成长为完善的人。孤儿院会加重儿童的心理阴影——他们被社会看成另外一个群体，身心难以健康发展。艾滋孤儿不是感染了HIV病毒的孤儿，自身健康，应该把他们送离艾滋病疫区，脱离以前的悲惨境地，送到正常家庭中分散抚养，处于跟其他孩子一样的生活状态。其次，你建孤儿院，没有固定的资金来源，房租、薪水、各项费用怎么维持？

　　分散抚养既有利于孤儿成长，又不牵涉到经济问题。各级政府、妇联、民政等部门牵头，让无子女者、有收养能力者、道德高尚的好心人来领养艾滋孤儿，为他们提供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为将来的社会安定尽一点力量！

　　李丹是尝试一个新路子，总希望他这降落伞能安全着陆，再把路越走越稳，越走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