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03年，收容遣送制度的终结和新救助办法的出台，曾使人们关注的目光一再投向城市里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乞丐，这个历来承受着人们复杂观感的特殊群体，正在被逐步纳入社会救助体系，然而由于其本身的流动性和边缘性，社会管理者实际上很难掌握这个群体的详细信息。“丐帮”、“乞丐大款”等负面报道也让人们疑惑：如今的乞丐还值得人们同情吗？最近，北京城市学院一群热情的大学生对北京市七大城区的48名乞丐进行了问卷调查和深入访谈，写出了一份虽显稚嫩却蕴涵丰富信息的社会学调查报告。本刊予以摘要刊发，以期引起社会的思索和有关部门的重视。

　　这是一个生活在城市边缘的群体，他们中既有小小少年，也不乏古稀老人，他们本应享有普通人平静安乐的生活，但在现实中他们或乞求、或强要、或卖艺，依靠人们的同情心来维持生存。这是一个你可以漠视，但确实存在的真实的群体。

　　本项调查比较深入地了解到北京市乞丐的来源、行乞原因、收入、“工作”方式、社会道德感和北京乞丐管理现状等方面的基本状况。鉴于乞丐分布有别于正常居民人群分布，本次调查采用的是以街头拦访、走访为主的偶遇抽样法。调查对象分布于北京市朝阳、崇文、西城、海淀、宣武、丰台等六城区，样本量为45人。后期又对东城区的3名乞丐进行了后续调查。为保证访问的质量，访问之前，由指导教师对同学进行了严格培训；取得调查数据后，调查组运用社会学软件等进行了科学的统计分析。

　　所调查乞丐大多来自山东和河南，均为农民

　　在被访问者中，平均年龄48.32岁，在30岁～50岁的这个年龄段中被访问者人数达到了19人，占总被调查人数的43％。可以发现，在北京的乞丐中，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前期调查样本的性别构成为男29人，占65.9%，平均年龄为45.93岁。

　　本次调查结果显示：现在生活在北京的乞丐均为农民，绝大多数来自山东省和河南省，其中来自山东省的人数最多，为19人，占总人数的43.2％，而且在这19人中有12人都来自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占总人数的27％；河南省人数9人，占总人数的20.1％。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02年上半年山东省和河南省“农村居民家庭平均每人现金收入”分别为1587.89元和805.47元。山东省的人均收入水平处于全国各省区市的第8位；河南省的人均收入水平低于国家的平均水平1122.6元，处于全国各省区市的倒数第8位。由此看来，乞丐的产生与全省的整体经济状况没有必然的联系，大多属于个人或者极个别地区的问题。

　　在行乞原因上，因丧失劳动能力或生产资料、残疾、外出务工失败等离开原籍开始行乞的占了大多数，只有极少数人是因不愿参加劳动而行乞。在行乞方式上，以在路边伸手讨要的“原始行乞”、卖艺行乞、展示身体残疾行乞的占了绝大多数，只有6.7%的乞丐属于“流氓无赖型”，即追随路人强要施舍，得不到就一直追随其后，即使实在要不到钱他们也会以吐唾沫、骂人等手段报复路人。

　　乞丐平均收入高于北京市最低生活保障标准

　　现在北京的最低生活保障标准是298元，也就是每天收入10元左右，而这些乞丐的收入基本上要高于这个水平。他们能够在北京生存，另外还有一些人，在其户口所在地还可以领取当地的最低生活保障金。

　　调查结果表明，31.8%的乞丐日收入在10元以下，59.1%的乞丐日收入为10元～50元，6.8%的乞丐日收入在50元～100元，全部调查对象中只有1人承认自己的日收入在100元以上。相比于他们的收入，他们的开销非常节省，81.8%的人日开销在10元以下。从数据中可以看出，在行乞者中，收入大多可以满足最低生活保障，也就是说基本上可以吃饱。

　　乞丐的居住条件非常差。45名乞丐中，露宿街头的有18人，占41.9%；住城郊窝棚的有11人，占25.6%；也有一些在居民区居住，占13.3%。需要指出的是，他们集中居住的特点比较突出，也就是说在城市的某处有集中固定的“乞丐村”。

　　访谈中，很多人声称其乞讨时间很短，为一到两个月，有的甚至说“今天才第一次”乞讨。通过调查发现，33.3%的乞丐希望能够不再行乞，只要对他们有一个合理的安置，这些人很可能会放弃行乞；有28.2%的乞丐不愿意放弃行乞，因为他们觉得这件事很容易挣钱，他们对行乞所持的态度是积极的；数据显示，有3人做乞丐是被强迫的。

　　据最近一段时期的新闻报道，有些人把乞丐当作一种职业，他们每天开着车到北京的各处行乞，每个地方只去一天，然后就换一个地方。从调查结果可以看出，这些人显然并不是乞丐群体中的主流，大多数乞丐的生存依然非常艰难。

　　大多数乞丐并未丧失社会道德感

　　尽管乞丐遭受不幸，大多对社会心怀不满，但是社会道德感还没有丧失，如果他们能够找到被社会接受的职业，他们还是可以回到主流社会的。

　　被调查者中，46.3%的人从来没有受到当面的侮辱；24.4%的人受到过一两次当面侮辱；19.5%的人受到好几次侮辱；9.7%的人经常被人当面侮辱。

　　在看待帮助他们的人时，认为帮助他们的人是“善良的好人”的占35.7%；觉得是在“可怜”他的占31%；觉得帮助自己是“别人应该做的”占4.8%。

　　在看待不帮助他们的人时，认为“各自有各自的难处”的有8人；认为“没看见自己的存在”的有5人；只有1人认为不给予帮助的人“没有好报”。

　　这些乞丐中，有很多人是迫不得已走上了这条路，他们的境遇无疑很悲惨，他们的生活无疑很困难，但他们身上都有着求生的欲望、生存的本能。他们也有尊严，只不过在众人面前掩盖，其中的一些人，甚至令我们钦佩：他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比很多过着正常生活的人还要坚强。有相当多的人在年老残疾之后，为了不给经济极其困难的家庭造成负担，离家出走，加入乞讨行列。帮派问题在乞丐群体中确实存在

　　收容遣返曾经是每个乞丐面临的必然遭遇之一。然而调查发现，75%的被调查者没有被遣返的经历，被调查者中有10人承认有过进收容遣送站后被遣返的经历，其中有3人被多次遣返。有过遣返经历的人，大多对收容遣送站里的经历心有余悸。从他们口中我们可以得知，许多收容遣送站的条件非常差。同时调查结果也表明，收容遣送制度在解决城市乞讨流浪人员问题上没有明显效果。

　　收容遣送制度被废止后，新的救助办法随即于2003年6月20日出台。在2003年7月的调查中，调查对象对这项新的制度尚一无所知。看来，有关部门还需加大工作力度，尤其需要加强有针对性的宣传。

　　在社会管理缺位的情况下，乞丐大多从自己的组织中寻求帮助，也就是所谓的“丐帮”。调查对象对这个问题极为敏感，大多不愿回答。然而数据本身也显示了有组织行乞现象的存在：在全部48名调查对象中，来自山东省的人数最多，为19人，而且在这19人中竟有12人都来自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在完全随机的街头调查中，竟有如此多的乞丐来自同一个县，显然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而在实际调查中，我们也发现了乞丐帮派痕迹的存在：有人强行制止乞丐接受调查，并将其迅速带离现场，也有人坦然承认是被人“带出来”行乞的。

　　乞丐帮派无疑是人们所深恶痛绝的，但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它也有存在的客观基础：就连乞丐，也需要乞讨的本领、乞讨的常识、乞讨的信息、需要有人带他到合适的地方，这些如何获得？只能从帮派中获得。既然社会抛弃了他们，社会不会教他或帮他如何乞讨，他就只能从帮派中求助，而帮派首领就是靠出售这种帮助来剥削普通乞丐。这就是在一份资料里，有的乞丐对帮派首领竟然从内心感激的原因。

　　乞丐问题不是一个短期内能解决的问题，即使在发达国家的大城市，也有乞丐，只不过规模不同，乞讨方式也不一定相同，甚至性质也不完全一样──有些国家称之为“无家可归者”。我们认为，对于中国乞丐，更现实的策略可能是治理源头，使情况好转、得到控制、规模缩小。（北京城市学院大学生调查组　策划：谢晔　执 行：徐馨俨、李 妍、耿 珺、袁 硕、孙文茂、王少飞）（来源：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