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主笔 章敬平

　　2003年12月中旬，从阜阳发迹并犯事的原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受到公开审判。此前两个月，曾任阜阳市长的李和中在安徽滁洲受审，更之前的8月19日，曾任阜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韩希鹏在铜陵受审；在李和中受审之后的11月5日，曾任阜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淮北市副市长的王汉卿在合肥受审。

　　此间的11月7日，安徽省检察院委托拍卖公司在合肥拍卖以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阜阳市原市长肖作新夫妇价值46万元的赃物，至此，阜阳群贪一一展示在公众面前。

　　事实上，他们几个，只是阜阳旧官场腐败图景中的几个明星人物，而非全部。在中纪委407办案组向阜阳市纪委移交的一份名单上，长长的名字主要有：原市计划委员会主任燕广义和原市计划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国强受贿案；原颍东区委副书记方广玉重大经济案；原颍州区委副书记、西湖管委会主任王金海重大经济案；原市土地局副局长张纯思重大经济案；原市委秘书长张华琪重大经济案；原颍东区委书记赵光席重大经济案……

　　这个在阜阳市纪委办公室的材料上公布的案件名单，显然只是市纪委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但牵连其中的人物却远远不止这些。据媒体此前公开报道，肖作新在监狱中招出的“黑名单”上有近60人；王怀忠在被捕后两个月内供出的官员已有160多名，结案之前这个数字还在继续扩大中。

　　“变民风易，变士风难；变士风易，变仕风难。仕风变，天下治矣！”明朝吕坤在《呻吟语·治道》中所说的话，对今天的阜阳依旧具有意义。

　　阴阳人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中国古代哲学中关于慎独的道德思想，阜阳旧官场的很多官员都耳熟能详，但他们却鲜有人做到，自以为在黑暗中的行为不会暴露在阳光下。所以我们看到了道德上的阴阳人，两面派。

　　2002年4月23日下午，中纪委和安徽省纪委相关负责人号令阜阳市200余名官员集中到市委会议大厅，观看阜阳市委前书记、安徽省前副省长王怀忠匍匐在地上，以头叩地，用颤抖的声音交代罪行的资料片。时任阜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韩希鹏，就坐在第一排。

　　50岁的韩希鹏，在担任阜阳市颍东区区委书记、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或利用职权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在企业控股、买断、贷款、借款和干部的提拔、调动以及安排工作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先后75次收受32人贿赂的人民币90万余元以及摄像机一台。此外，韩希鹏还对48万余元的家庭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其行为已分别构成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资料片放完后，407专案组负责人当众宣布：凡与王怀忠问题有牵连的官员，必须主动交代问题，否则一旦查出将从重处罚。

　　当天夜里，韩希鹏失眠了。2003年8月18日下午，韩希鹏在铜陵市看守所接受安徽记者采访时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我那个后悔呀，当时我整整3天3夜没有合眼，我也想过去找专案组主动交代……”

　　尽管第二次失眠折磨了他几天几夜，但遗憾的是，韩没有回头。在韩希鹏看来，他的阴阳两面收钱规则，是不会出事的。他的“阳规则”是四个不收的“原则”：两个人一起送的礼不收，领导交办的事情不收，自己不愿办不能办的不收，本人办不好的不收。有这个原则把握着，韩希鹏不太相信自己会出事。

　　有着阴阳两张脸，对人一套对己一套的远不止韩一人，再譬如李和中。

　　1997年春节前，李和中在阜阳市直机关干部大会上要求抵制送礼之风，他说有段时间市直机关家属院每天送礼的车辆出出进进的，影响很不好，并大骂“阜阳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搞坏的”。他禁止所有小车开进市机关家属院，表示自己带头不让小车进。可是那年春节李还是没少收礼。有记者问他：“你是不是有点做秀的味道？”这个阴阳两面派，忘记了古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德古训，毫无惭色地说：“不是做秀，是主导思想上不让送礼。”

　　唯上欺下奴才脸

　　人人平等说了上百年，但是熟悉阜阳旧官场准则的人说，那里很难见到什么平等的人，平日里看到的都是唯上或者欺下的奴才脸，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骂，依据只有一个：职务高低。这里，没有同志，只有奴才。

　　王怀忠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他文化程度不高但对中国的干部体制研究得很深，比很多人都更明确地知道一条最基本的原理，即现行的干部体制，实际上是上面领导说了算，一把手说了算。因此，攀交上级领导就成了王怀忠的头等大事。

　　他自己愿意在巴结别人时做奴才，也希望下属巴结他做他的奴才。一个在王怀忠“身边”很近的县委书记透露，王书记一次酒后让他附耳过去，说了“只要你能搞出政绩，就算你能，能上，但关键不是让百姓看到政绩，要让我(领导)看到政绩”。

　　“不在乎底下人说什么，只在乎上面的脸色。”这是奴才的本性。原阜阳市公安局长傅洪杰就常常显露这样的本性。王怀忠嫌原来的公安局长“脑筋不灵活”，查办外商嫖娼。他恼火地说：人家外商到我们阜阳来投资，带来项目、资金和效益，就是没带老婆和女秘书。他将时任亳州市检察院检察长(副县级)的傅洪杰—此人在王怀忠被立案审查后不久也被“双规”，旋即跳楼自杀—调到阜阳市任公安局长。据说，傅一句奴才话让自己和王怀忠之间的关系缩短为零距离：“市长，我这个公安局长没什么头脑，你咋说，我咋干。”

　　奴才是没有法律概念的，因为“主子”最大。1994年9月26日，阜阳市检察院决定对该市某皮革公司副董事长杨某涉嫌偷税立案侦查，当时的地委书记王怀忠将王汉卿叫去，要他给杨某办取保候审，王汉卿马上表示同意。

　　奴才更不会讲正气。为了追求名利，也为了使当时的市委书记王怀忠不无端地找自己麻烦，丢掉官帽，韩希鹏竟然把王的干儿子周某，一个素质非常差的个体户，视为朋友，为其服务，连自己都觉得“缺乏无私无畏精神和堂堂正气”。

　　说不得假话，做不得大事

　　李和中在铜陵说过许多为官清廉的话，韩希鹏也曾在各种场合高论“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但令人遗憾的是，笃信“说不得假话，做不得大事”的他们只是制造谎言，随便说说而已。

　　1998年初，当选为九届全国人大代表后，李和中从阜阳调到铜陵履新，任市委书记。上任伊始，为了更好地领导、驾驭铜陵市的全局工作，适应新形势的发展，他把学习法律知识摆上了重要议事日程，在每次市委中心组学习内容上，都安排学习有关法律法规。

　　与此同时，他还要求有关部门邀请专家和学者为县以上干部讲法制课。在他的重视下，铜陵市人大常委会坚持定期举办法制培训班，市政府也把学法列入中心组学习内容。1998年11月，铜陵市人大常委会提出《关于对党委会任命干部任前进行法律知识考试方案》后，李和中非常重视，说这是促进干部学法，提高干部法律素质的一大举措。铜陵市委研究后及时发文到各党委，要求认真贯彻执行。1999年，铜陵市人大常委会对“一府两院”拟任的12名干部进行了法律知识考试，经过媒体报道后，在社会上产生了良好的反响。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官员，却在身陷囹圄后表示，自己不懂得法，连收钱为人办事是受贿是犯罪也不知道。

　　李和中说谎，还讲究范围和影响。他和媒体关系很熟，也懂得媒体的“妙处”。他发表过许多打动媒体的宏论，事后人们发现那只不过是欺骗大众的假话谎言，这个笃信林彪“说不得假话，做不得大事”的官员，把媒体当作了自己的一个工具。

　　李对特区建设的看法，对社会治安的关注，都被新华社发了通稿。他在2002年春全国人大小组讨论中说的话，“‘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是适应经济全球化和我国市场经济发展的新形势提出的。只要我们牢牢把握这一思想的精髓，真正做到‘三个代表’，就一定能克服各种困难，化危难为机遇，开辟新的境界”。更是登上了多家报纸的版面。

　　“在铜陵当市委书记那3年我问心无愧。”面对记者，李和中不止一次谈到他在铜陵所做的媒体多次报道过的实事。

　　遗憾的是，安徽一位资深记者获悉，即使到铜陵后，即便是李和中自认为“问心无愧”的那几年，也没有收敛那双不停为自己捞好处的手。1998年初，在李和中的帮助下，安徽某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刘某某当上了阜阳市某县县委副书记。为表示感谢，同时希望李能够帮助自己的集团打开铜陵市场，刘某某在李和中离开阜阳到铜陵任职后，分别在当年秋天和1999年的7月，在铜陵送给李和中人民币1万元、2万元。

　　比较起李和中，原淮北市副市长王汉卿在任阜阳市(县级市)市委书记兼书记期间，撒谎的本领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亲自操作将市内一块黄金地皮，以低廉的价格卖给外商开发商场。市民议论纷纷，王为平息民怨，公然在电视上撒谎说外商开发新世纪广场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搞公共娱乐建设。不久，新世纪广场建成为一座大商城，王汉卿的谎言不攻自破，阜阳人气愤地骂他是“王汉奸”。

　　王汉卿落马后，写了份悔过书，他说自己犯罪的原因之一是“自我修养不自觉”。“自觉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是自我修养的最高境界，只有自我修养达到一定水平，一名普通党员才能做到不因无权而自卑，不因无钱而空虚，不因无名而忧伤。然而，由于我在自我修养上没有下功夫，以致在世界观上出了问题。世界观‘总开关’出了问题，就会在实际行动中放弃党性原则，丧失共产党员的品格，私欲膨胀起来，最终沦为人民的罪人。”

　　迫在眉睫的执政道德建设

　　阜阳旧官场的道德问题，在法律上并没有受到足够的治理，但在民间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弹。有学者和观察人士开始考虑到执政道德问题。

　　执政道德问题的提出，看上去是个新颖的问题，事实上是个在执政党内部存在已久的老话题，只是因为强调法治而鲜为人提起，或者因为谈儒家修身思想而不被重视。

　　观察家注意到新近出版的《共产党人》杂志，发出了警惕党内“道德麻痹症”的呼吁。

　　有学者认为，执政道德是执政党治理国家、整合社会的伦理基础和道义基础，体现着执政党治理国家的道德水平。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呼吁执政党必须高度重视执政的道义基础，加强执政的道德建设，并不排斥依法治国，而是希望刚性的法律和柔性的道德，刚柔相济。

　　2004年1月1日，人民网发表了施国华的文章，从古人道德修养的几个标准，谈到慎始、慎微、慎欲、慎独、慎终，劝戒执政党内的官员提高拒腐败的免疫力。施说，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提出的慎独，江泽民提出的慎独，不仅仅是一种做人的道德修养问题，而要升华到党员干部的从政素质。

　　对执政道德的在意，非独施这样的人物，即便是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系主任毛寿龙这样受西方行政管理思想影响甚大的青年学者，也认为执政道德建设大有必要。毛还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指出官员职业道德建设的重要。他说，恰当的制度建设是完善政府责任机构和动力结构的主要途径，但是，在技术上，制度本身并不能保证完全经济地解决官员的责任和动力问题。这时，就有必要加强政府职业道德建设，来弥补制度建设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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