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张琪

　　2002年8月15日晚23时至次日8月16日晚，一场人间悲剧在宁波发生：一家父子三人因食用蘑菇发生中毒，当博导的父亲和正在俄罗斯读硕士的小儿子撒手人寰，大儿子（留美博士）生命垂危。

　　一年多过去了，再过3天，已康复的大儿子和儿媳将赴加州工作，留下56岁的母亲和1岁半的小孙女，在上海等待医疗鉴定，宁波中院将在近期开庭。昨天，一家人托本报记者寻找一户空巢老人：“大家都是空巢，可以互相帮助。”

　　官司胜算可能性很大

　　去肖铁肩家之前，记者先跟她的律师上海康昕律师事务所的薛安军取得了联系。

　　“一门三博士状告医院不作为的案子有多大的胜算？”

　　“胜算可能性应该是很大的吧，因为事实清楚，法律依据充分。”

　　案件标的为60余万人民币，不过，医疗鉴定拖的时间比较长，薛安军说：“什么时候鉴定出来，什么时候案子结束。”

　　铁肩要找空巢老人

　　2003年7月，本报曾就肖铁肩丈夫和两个儿子的伤亡事件做过报道，当时这位痛失亲人的老人给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描述非常客观，态度相当冷静，整个过程没有掉一滴眼泪。按照常规，记者会在这样的采访中遭遇倾盆“泪”雨，连编辑都感叹道：“好一个铁肩！”

　　刚过好年，记者接到幸存的大儿子黄海宁的电话，他首先感谢本报的关心，然后告诉记者，自己的身体康复了，2月9日将飞美国加州，到加州大学从事研究工作：“我只是比较担心我的母亲，她将带着我刚1岁半的女儿留在上海。”他担心自己一走，母亲一个人会想得太多。

　　前天，肖铁肩也打电话给记者：“能帮我找一户空巢老人吗？我们也算瞎子帮瘸子，我身体好，可以帮他们做点家务；要打官司了，他们也帮我看看孙女。”她表示，男女不限。记者随后联系黄海宁，他很意外，表示要和母亲商量商量。

　　零陵路上一处普通的公寓，记者见到了肖铁肩一家，他们显然没有添置新衣，摆设也显得寒素。今年春节肖铁肩回了一趟乌鲁木齐，她虽然是湖南人，却随军人父亲在乌鲁木齐长大，在她的心里，乌鲁木齐是一个有童年回忆的疗伤的地方。

　　小两口则带着孩子回了外婆家，马上要出国了，这一去也不知是几年，让外婆好好看看外孙女儿———她刚刚出生13天，爷爷和叔叔就没了。令人高兴的是，2003年夏天还不能久坐的海宁，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受到严重损害的肾脏，各项指标都不错，他拍拍自己的胸脯：“长了点肉，有110斤了，妈和剑芬的心没白操。”

　　客厅里贴着一首歌词：“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肖铁肩说：“我的事业曾经就是我的丈夫，现在我是为儿女活着，同时把自己奉献出去。”所以，她才想到要找一户空巢老人，帮他们做家务：“被人需要是快乐的。”

　　一家人达成了一致，孩子们认为这事值得尝试，每件事情都会有困难，也许两家空巢老人会碰到生活习惯、性格的不同，甚至相处几天就分手，但他们相信，迟早会找到一个相处融洽的家庭的。肖铁肩说得更实在：“我希望我的到来能对他们有帮助，起码两双眼睛也比一双眼睛强吧。”

　　一次失败的尝试

　　2003年11月，肖铁肩有过一次寻找空巢老人的失败尝试。

　　那时候海宁已经决定回美国了，他虽然知道母亲需要亲人陪伴，但父子三人生病花了大笔的钱———这些钱都是他在复旦的同学捐的，“朋友们都不要我还，但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呢？”而且，母亲一天天老了，海宁想尽快建立自己的事业，让母亲有个幸福的晚年。

　　赤手空拳去美国，带着个周岁的孩子显然不现实。肖铁肩再一次“铁肩担家庭”，把抚养孙女的担子接了过去。可是，开春就要开庭了，带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怎么办呢？

　　几个朋友告诉肖铁肩，有一个80多岁的老妇，老伴先走了，儿女们都在国外，她自己又不会做饭，靠朋友们轮流照顾着：“你饭烧得很好，为什么不可以和她拼在一起呢？”肖铁肩动心了，悄悄和朋友上了一趟老妇的门，那是一处新商品房，看得出主人生活很宽裕。

　　几天后，老妇婉拒了：“我已经习惯现在的朋友圈子了，和外人在一起怕不习惯。”肖铁肩苦笑着告诉记者：“我能够理解。如果身体跟我一样好吧，对方可能怕我给他添麻烦。如果家庭经济不错吧，又怎么好放心外人呢？”她始终没有把这一次失败的经历告诉儿子。

　　肖铁肩私下告诉记者找伴的标准：主要是开朗，其次是还能动，最好有点学问。“腿脚有点暂时的不方便，比如说刚动过手术也可以。”至于合伙时间，“和则长，不和则短，相处得好了，做一辈子的朋友也行呀。”

　　那一段痛苦的回忆

　　“他们怎么能那样对待我们呢？”肖铁肩承认，在宁波某医院丧失丈夫和儿子后，她曾经觉得街上没有一张慈祥的面孔。

　　“2002年8月15日，我把我爱人采来的野蘑菇煮了一锅汤，剑芬坐月子没有喝，我喝了一口就吐了，也没喝。他们父子三人吃得很开心。

　　15日晚8时左右，父子三人先后被送进医院。医院抽血作了化验，开了两瓶葡萄糖吊液。当他们开始出现肌肉疼痛时，医生说这是中毒，我问他们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比如洗胃、催吐。医生没理我。

　　16日22点左右，医生还在翻书，翻到‘有生命危险’几个字后，让我在他写好的三张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17日1点左右，海帆抽搐了几下，结束了生命，年仅24周岁。

　　海帆去世后，情况终于汇报到医院领导。在医院领导的协调下组成了专家小组，马上对海宁和黄赛超进行抢救。但已太晚了，17日17时50分，我爱人因抢救无效去世。享年58周岁。”

　　亲手送走亲人还不能哭

　　与半年前的采访不同，这一次肖铁肩一提起亲人的名字就泪水涟涟，哭得连记者都把持不住。海宁说：“我最佩服妈妈那时侯亲手送走了弟弟和爸爸的尸体，还要笑着回到我身边。更可怕的是，在后来几个月我接受治疗的日子，她还得一直这样强颜欢笑。”

　　“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软弱，没有权利哭。”肖铁肩那一段时间唯一的一次发泄是宁波到杭州的路上，满车的人没有一个认识，遍眼的景色都与她无关，她想起自己和爱人分居14年，第一次带海宁去甘肃看他父亲，孩子都4岁了，一家人喝了三天玉米面糊糊，海宁病中告诉她，这是他最早最甜美的记忆了。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早知道爱人和孩子的生命如此短暂，应该对他们更好一点呀！肖铁肩信奉中国传统的“棒子下出孝子”的教育思想，对孩子非常严厉，总是指责他们做得不好，“我没有给海帆更多的母爱，没有给爱人更多的妻爱，我好悔呀！”

　　而海宁却表示，家庭的灾难使他更深的理解了母亲，他在上海华山医院治疗的近一年时间里，母亲要照顾一家老小的生活，要鼓起儿子战胜病魔的决心：“一天不哭也许可以坚持，几个月不哭就真的是折磨了。”连律师都红着眼睛对记者说：“我接手过无数的案子，最让我佩服的女人就是这位博导夫人。”

　　海宁说：“父亲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但当时的她却连多陪一会儿离去的父亲，或大哭一场发泄一下情绪的奢侈都没有，因为她还有一个孩子正生死未卜。为了不让我知道父亲和海帆去世的消息，影响我的治疗，她还必须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做到如此的坚强，也许唯一的原因只是：她别无选择。”

　　把官司打到底

　　看见这一家人终于可以相对而泣，记者深感欣慰：“你们终于可以用平常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了，是否意味着你们已经完成了心理疗伤？”

　　“这种伤痛是永远也不能治愈的，无论我们活多久，到哪儿，伤痛都在那儿，影响我们一生。”肖铁肩默默流着眼泪，海宁代她回答，“我们也知道每次回忆对母亲都是一场刻骨的伤害，但是，给死者一个交代也是我们最大的愿望。我们一定要把官司打到底。”

　　在父亲黄赛超的一生中，留给儿子最大的财富就是对职业的执着。“父亲从来不看电视，怕浪费时间。在儿子的印象里，父亲永远都是坐在写字桌前，而母亲在料理家务。”海宁特别愤怒的是，如此注重职业精神的父亲，居然死在对职业的漠视上。

　　这是2004年元宵节的午后，这一家人失去了父亲、小儿子已经一年了，亲人们死去前13天刚刚来到的小生命已经会叫爷爷、叔叔，可是，他们永远也听不到了。

　　再过3天，2月9日，肖铁肩仅剩的儿子也要去国离乡，她将一个人面对失去亲人的空空的日子，还有旷日持久的医疗官司。

　　幸好，孩子已经会走，会说了，她会给奶奶莫大的安慰。

　　不幸遇难的一家三人

　　父亲黄赛超，湖南宁乡人，生于1943年12月24日，卒于2002年8月17日宁波市李惠利医院。中南大学建筑工程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混凝土标准委员会委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曾被评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科学家。其科研成果多次获得国家级的奖励，并拥有多项专利。

　　小儿子黄海帆，未婚。1978年6月23日生于湖南宁乡，2002年8月17日卒于浙江宁波。俄罗斯圣彼得堡建筑工学院钢结构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预计2004年毕业。

　　大儿子黄海宁，1972年10月生于湖南宁乡。复旦大学遗传学博士，1998年赴美留学，在PS研究所从事博士后学习。原拟2002年8月赴新加?麓邮卵芯抗ぷ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