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户籍制度的解读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2月07日09:21 光明网

　　周星

　　户籍制度是一项涉及全体中国人民的切身利益和中国社会生活之基本形貌的、具有根本重要性的制度。近些年来，改革中国现行户籍制度的呼声越来越高了，各地改革户籍制度的具体实践和尝试也陆续出台，并取得了不少值得重视的进展。这可以被看作是中国社会正在发生深刻变迁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侧面。中国现行户籍制度的基本出发点，其背后所隐含的

意识形态的理念，其意义、功能、结构和变迁，其在当代社会面临的各种迫切需要改革的问题，当前正在或将要持续展开实施的户籍制度改革的基本方向等等，所有这些都是非常急切地需要学术界予以深入探讨的重要课题。

　　对现行户籍制度的研究，人口管理学的视角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需要有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视角。这是因为要理解当代中国社会的各种现实问题，揭示人民置身于其中的各种社会与文化制度的实质，描述人们是如何在其日常生活实践中具体地创建、利用、改造、规避或变通那些制度的行为，仅靠来自宏观视角的说明是不够的。对于像在现行户籍制度下人民的生活状况和社会生活实践之类的研究而言，对于试图了解人民究竟与现行户籍制度发生着怎样的关联，包括切实地了解人们在这样的制度下究竟会面临哪些困扰之类的目标而言，把人口学的视角、社会学的实证研究以及人类学的田野工作方法相结合，或许正是最值得鼓励的研究策略。

　　在汲取了社会制度史和社会学、人类学、人口学的大量海内外学术成果的前提下，尤其是在对有关中国社会结构和现行户籍制度之关系的研究文献作了扎实的“先行研究”的基础上，《户籍制度——控制与社会差别》一书的作者对现行户籍制度的深入研究，超越了很多只是在强调户籍制度改革之重要性及必要性的浮泛之论。本书较为成功地尝试运用了把社会制度史分析、社会学调查和人类学田野工作相互结合起来的研究策略，系统地考察了当代中国现行户籍制度及其相关的一系列重要问题，对于理解和认识这一制度的意义与功能，对于明确和揭示涉及户籍制度改革和创新的焦点与方向性，进而对于扩展社会学及人类学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都做出了贡献。

　　选择现行户籍制度作选题，是很具挑战性的研究工作。特别是如何才能既从制度史的陈述中，又从微观社区的田野工作和深度访谈中获得展开实证的科学研究所必需的基本资料、方法、立场和观点，确实不是一件易事。截至目前，国内有关现行户籍制度的专门和系统的学术研究尚不多见，有限的研究一般也较多集中于政策性或技术性层面的问题。作者在本书中的努力，正是要突破有关户籍制度的那些属于直观性或常识性的认识，对现行户籍制度进行实证性的和学理性的论述。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把人类学的一些观点和方法引进到户籍制度的研究中，增加了来自“文化”背景或文化论的解释、来自人民“生活”的说明以及“制度中的人”这一重要视角，从而探讨到该制度深层的政治文化的意义。由于该研究似乎超出了人类学的传统研究领域，所以，作者的尝试也就意味着扩展和丰富了中国人类学的视野。

　　户籍作为一套复杂和覆盖所有人民的具有强制性的社会制度，对于它所管理和控制的所有居民的生活与行为（包括个人和家庭），对于各类不同的社区和全社会的结构与变迁，对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究竟产生了哪些重要而又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在中国现行的户籍制度中存在着（涉及职业、地域的）等级或分层结构，并和社会资源和生活资料的分配相互挂钩，亦即涉及社会分配体制的情形下，明确提出并不懈地追究这个问题，显然有助于彻底阐明中国社会的分层结构及其形成的机制，揭示制度变迁和社会结构变迁之间的联系。

　　另一方面，人们在这样的户籍体制之网中受到了哪些关照和限制？会有哪些反应？通常会采取了哪些生存和发展的策略？作者通过对一个城市郊区的田野调查，考察了户籍制度在社区中的具体运作过程，其个案研究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鲜活的实证材料，丰富了我们对现行户籍制度下人民生活状况的认识；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从基层、社区、民众的立场出发去思考一些重大的制度和意识形态问题的启示。我们通常会基于常识性的判断，认为全国户籍制度是统一的，但是，本书作者的田野调查却向我们展示了很多涉及社区生活世界与户籍管理之间关系的更为丰富复杂的真相。例如，通过对通婚结构等方面的实证?疾欤髡咭陨缜率岛透霭覆牧希钊诵欧刂っ髁嘶Ъ贫劝才庞肷缁岵黄降戎涞囊恍┠谠诠叵担沂玖嘶Ъ惺导拾瞬挥τ械纳缁岬匚缓蜕坏鹊募壑怠4送猓谄涠赖降难芯浚髡呋固岢隽撕芏嘀档弥厥拥墓鄣悖缬泄亍盎Ъ矸帧庇搿肮裆矸帧敝涞那鸷土档募獾取?

　　对户籍制度及相关问题所作的超越“直觉”和“常识”的学术研究和理论思考，清晰地反映出作者作为知识分子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这样的研究不仅是对中国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同时，也是对人民生活与命运的关注。当前研究户籍制度尤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这是因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眼下已进展到了迫使我们不得不正视涉及户籍制度改革的许多根本问题的阶段了。不言而喻，基于深入研究而获得的理论认识，对当前开展的户籍制度改革的具体实践与方向性，具有不可忽视的建设性乃至于指导性的意义。

　　正如本书作者明确指出的那样，中国现行户籍制度的改革远不是只把户口的登记、变更、迁移及管理的手续或相关体制予以一点修补或适当放松一些限制就可以完成的。户籍制度涉及全体人民的根本利益，也涉及政府合法性的基础以及所有社会公共政策的实施，因此，应该充分认识到在户籍制度中隐含的国家与社会、政府与公民、个人与社区、城市与农村乃至不同的地域和职业之间各种错综复杂的权力和利益关系，隐含的政府主导的意识形态原则。在这个意义上，户籍制度的改革乃是关乎中国整个改革开放事业的一个全局性的问题。户籍制度的改革，不仅意味着要把上述各种权益关系澄清理顺，化解其中各类紧张关系和滋生社会不公正的制度性根源。

　　对现行户籍制度的改革，必须是建立在更新旧的意识形态观念基础之上的制度创新，否则就谈不上是真正的改革。在我看来，这样的改革还应包括对相关行政机关的公务员进行必要的教育，彻底革除长期以来形成的通过户籍“管”、“卡”、“要”和刁难民众的积习，代之以户政服务人民的基本理念。制度是由人创造、解释和执行的，现代政治文明的特点正在于制度的原点是为了造福于人民。就是说，户籍制度的改革不只是要改变一些条文，还应包括更新那些参与制定、解释和执行条文的人们的观念。

　　显而易见，要改革现行的以封闭和僵硬为特点的户籍制度，建立适应市场经济体制和现代化开放社会之需求的新型的户籍管理和服务体制，就应该彻底回归制度创新以社会正义和人民幸福为目标的基本原点。正如本书作者在书中所提出的那样，由此诞生的新型的户籍管理制度，应充分体现和彰显尊重与保障人民基本权利的精神，其基本职能应以显示人口统计信息、保障居民合法权益、为社区自治和全社会公共事务及公共利益服务为目标，而不应再以对居民的居住和迁移自由予以行政性限制为目标，更不能再以户籍作为地位身分的标志和社会资源分配的依据了。这样的改革任重而道远，不会一蹴而就，但它也不应该是遥遥无期或半途而废的。

　　（《户籍制度——控制与社会差别》，陆益龙著，商务印书馆2003年12月出版。）（来源：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