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强文化新闻述评

　　英国人向来为自己的绅士风度而自豪，不过在这个倡导“公开化”、“透明化”的社会里，尤其是大众媒体过度发达以后，某些原本属于传闻的秘密很容易地把礼帽和燕尾服这些外包装烧穿了。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英国警察平均每一分钟便要赶赴现场处理一起家庭暴力事件，其中绝大多数为殴妻。英国已经成为西方国家家庭暴力问题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与之相仿的另一件公开的秘密则是，伦敦夜间随地便溺的人数之巨，已使英国公厕的谈论率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据网上一篇文章描述，伦敦的闹市上摆着完全敞开的临时小便池，虽然极少有人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利用。不过伦敦出现“升降厕所”却是报纸上正式刊登的新闻：厕所晚上从地面升起，冲水系统启动，白天则降回地下，以各种颜色的水泥盖子遮掩。不过，这些“公开厕所”与“昼伏夜出”的厕所都显然不如古老的流动厕所更具人情味，更能对晚归的醉客体贴入微。中世纪时，法国、英国、西班牙、奥地利等多个欧洲国家都有持大桶、披着大斗篷的人巡行于街头，有顾客光临时便张开大斗篷将顾客身体围住，创造足够隐蔽的空间。这种流动厕所收费低廉，随叫随到，有的服务者甚至还准备了肠胃药和痔疮药膏。

　　最近，伦敦的泰晤士河边又诞生了一座新型公厕，却每每把入内方便的人吓得落荒而逃。这座厕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四面都是用特殊玻璃制成的，从外面看去是镜子，从里面看则是透明的。相信这种材料对于我们都并不陌生。有人形容，这种“镜子厕所”同时满足了偷窥狂和暴露癖的欲望。设计这座厕所的是艺术家莫尼卡·邦维奇妮，她很想知道“人们在如厕时依然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镜子厕所”的设计者希望能让如厕的人产生一种“身在这个世界中，却又远离这个世界”的感觉。这是一种对隐身的渴望，实际上也只有隐身人能够体会那种感受。意大利的罗大里曾经在一篇小童话中讲道，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希望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的愿望实现了，然而在肆意妄为一段时间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喊着爸爸妈妈，没有人听得见他；他哭了起来，却没有人看见他的眼泪。物理与心理上的隐身都同样能够达到这种效果，“镜子厕所”却不能，因为观者的目光无法穿透镜面，如厕的人非但没有远离世界，反而成为了目光注视的中心。因此便产生了怀疑，一位抵制“镜子厕所”的人说，他总担心某天镜子突然翻转过来，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却能把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1791年，边沁发表了《圆形监狱》一书，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遭到世人的忽视。边沁的设想是牢房沿圆的外沿建造，圆的中心点为中央监视塔台，牢房向着塔台的一面安装玻璃，玻璃的安装与特殊的光照设计使得犯人无法看清中央塔台上的看守。直到20世纪，福柯才把这枚“政治秩序中的哥伦布之蛋”从尘灰中挽救了出来。“通过透明达成权力”，在一种集体的、匿名的凝视中，权力简单地得到实施。同样是“看”与“被看”的主题，不知道“镜子厕所”的设计者是否也受过“圆形监狱”的启发。

　　镜子并不会突然翻转过来，但里面与外面的人都同样设想着目光穿透镜子的那一刹那。这是一种双向的透明。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当我身处其中时，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外面是否有人看得见自己；当我站在外面，看见也好，看不见也好，对象都不是自己。总之，无论在内或是在外，无论关于庄严的权力或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如厕，做塔台内的看守总比做被监视的犯人要好，然而在“镜子厕所”里，却发生了位置倒错。电影《TRUEMANSHOW》中，生在巨大摄影棚中的主角楚门一直不知道，他30年生命的分分秒秒都是面向所有人的直播，当楚门慢慢发现了生活的不真实时，他对朋友说：“或许我疯了，但我总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来源：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