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远方 /南京、镇江报道 堂堂副省长居然被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冒牌台商”骗去140万元人民币及1万美元，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这位副省长就是去年年底被判死刑的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骗“倒”王怀忠的“冒牌台商”则是生于1951年的辽宁无业游民侯万清。

　　侯只有初中文化，落网前很长时间一直对外吹嘘自己名叫陈思宇，陈果夫的后代，是个在大陆“和上层领导、和国家安全口关系很好”的珠宝台商，以至请求他“帮忙”的人都称他为“陈大特务”。

　　2004年春节前夕，记者在南京监狱对侯万清进行了独家专访，并走访了江苏省司法厅、江苏省检察院、江苏省公安厅、镇江市中级人民法院等单位，较为详细地了解了“冒牌台商”侯万清骗倒王怀忠的过程，一段关于王怀忠买官丑闻内幕也由此浮出水面。

　　陈果夫“后代”粉墨登场

　　几乎每一个骗子都有个帮手，有个“托儿”，侯万清也不例外。说到“冒牌台商”侯万清，就不得不提到“冒牌教授”孙德文。

　　侯万清与孙德文的认识经过，也堪称一段奇闻。

　　侯万清出生于辽宁盘锦的一个普通家庭。1982年，侯万清离开老家到了深圳，学了满口的“港台腔”。1996年，在深圳混不下去了的侯万清来到了北京，住在一家每天床费不到20元的小招待所里。这家招待所有个食堂，一天中午，侯万清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认识了也在这里吃饭的孙德文。

　　侯万清很健谈，操着一口“港台腔”对孙德文说道：“先生，看你天庭饱满，是个有福之人啦？听口音，你是东北人啦？请问，你在哪里工作啦？”孙德文原是东北某市话剧团的一名演员，早已辞职了，随口答道：“我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工作。”侯万清听罢，先是惊讶，接着说道：“那您一定是教授的啦？”孙德文点点头，算是认了。这时，侯万清微笑说道：“孙先生，您猜猜我是干什么的啦？”孙德文看看侯万清住在这个“鸡毛小店”，没有回答，显得有些不屑。侯万清便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思宇，您肯定知道陈果夫的啦？”这时，孙德文一改不屑的神情，忙问道：“你是说国民党的‘蒋宋孔陈’吗？”侯万清回答：“是的啦，我是陈果夫的后代啦。”孙德文扳着手指算道：“陈果夫1950年在台湾死了……”侯万清打断孙德文，摇摇头，说道：“孙先生，不对的啦，他是1951年8月因病逝世的啦。”

　　随后，侯万清骗孙德文说，他是台湾在大陆的一个珠宝商，现在北京正在办一场珠宝展览会，他是被主办单位请来当特邀嘉宾的。

　　在这次专访中，侯万清特意对记者强调：实际上，陈果夫的事情是他在深圳时了解到的；陈思宇这个名字是他在深圳时认识过的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顺口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假冒台商，感觉蛮好，自此也便于在北京以这个名头唬唬人，混口饭吃，不想这却“成就”了他。

　　两骗子“小试牛刀”

　　吃完饭，侯万清独自一人来到了木樨地，走进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侯万清请传达室工作人员找“孙德文教授”，传达室工作人员挠了挠头皮，说没有这个人，然后又用电话联系，依旧查不到。侯万清便形容了孙德文的相貌，这时，传达室工作人员拍了拍脑门，说：“你这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他姓孙，在我们学校招待所住过一段时期，看模样像个教授，但是，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侯万清摸清了孙德文的底牌。

　　转天一大早，侯万清兴致勃勃地出席珠宝展览会去了。侯万清离开招待所的时候，孙德文起了疑心，心想：“陈思宇是台湾的珠宝商，又是陈果夫的后代，怎么主办单位不派辆汽车接他呢？”孙德文当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说：“也可能大富豪出门都是从简的。”为了验证一下侯万清是不是“来自台湾的珠宝商”，孙德文决定尾随其后，一探究竟。二人一先一后来到了北京展览馆。这时，侯万清买了一张门票，走进了展览馆。孙德文也买了张门票，跟在侯万清的身后，进了展览馆。侯万清在展览会里转了一圈，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便打道回府了。

　　晚上，侯万清与孙德文又在食堂见面了。孙德文问道：“怎么样？展览会还可以吧？”侯万清回答：“展品不全，档次也太低，没什么意思的啦。”这时，孙德文笑道：“我今天也在展览会里转了一圈，明白了好多问题。”侯万清心中暗惊，也不再用“港台腔”说话了，回击道：“昨天下午，我去了一趟木樨地，也什么都明白了。”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都是骗子。不过，大家心照不宣。侯万清说，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让他找到了“最佳拍挡”。

　　2000年春天，一个名叫蔡国华的房地产商来到北京，找到了侯万清。侯万清是1996年到北京的，虽然没有正式工作，倒是结交了一帮朋友，而且，有的朋友还是有官衔的。通过这些人，“很有本事的”、“和上层领导、和国家安全口关系很好”的珠宝台商陈思宇的名声远播在外。

　　蔡国华对侯万清说，他有个朋友闵某，现任唐山市某局副局长，想活动活动，弄个局长当当。蔡国华的这个要求，对于侯万清来说，比登天还难。不过，侯万清没有拒绝，侯万清满口答应，说提拔没问题，但是办成了要100万元，在办的过程中还要先付20万元的前期费用。不想，蔡某连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侯万清立即找到孙德文，行动起来。当然，买官者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侯、孙二人还是“赚了”19万元。这让他们有了更大的“骗官”决心。于是两人分工，“我就对孙德文讲，今后我负责找那些要花钱买官的人，你就负责冒充上层及联系一些有上层关系的人，我们分工负责，再捞些大钱花花。”

　　当时两人还开出了若干价码：买官者必须不低于副厅级；从副厅级升到正厅级、正厅级升到副部级、副部级升到正部级的收费标准均为100万元，当然，最重要的是必须有前期活动费用。

　　钓到“大鱼”王怀忠

　　早在1999年下半年，侯万清就已经瞄上了王怀忠。他才是侯万清第一个主动出击的对象。

　　侯万清说：“我们也没有想到他(王怀忠)这么好骗。”

　　瞄准王怀忠也是很偶然的事情。侯万清说，“是‘北京7号别墅事件’使我们想到向他动手的。”

　　1999年6月2日下午，时任安徽省副省长的王怀忠到了北京，与王怀忠同机抵达北京的还有他的两个部下——省属某局副局长杨某和某市副秘书长李某。王怀忠带着杨某和李某进京，是向北京有关部门汇报工作，争取资金支持的。晚宴后，王怀忠有事先走了。

　　徐某是陪同王怀忠吃饭的北京某机关的干部，晚宴结束后，徐某说请杨某和李某去唱歌。李某说，光唱歌没有什么意思，有没有别的。徐某一听，明白了，便将两人带到掩映在绿树中的北辰花园7号别墅。

　　刘春洋是国内某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大学毕业后，刘春洋来到北京当了一名在夜总会“走场”的模特儿。1999年3月18日，刘春洋以月租金5万元人民币的价格租下了北辰花园7号别墅，创办了一个娱乐中心。为了逃避警方的打击，刘春洋实行了“会员制”，专门接待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和资产千万元以上的私营老板。

　　但是，令这些“色官”预料不到的是，晚上11时许，北京市公安局的30余名警察从天而降，一举捣毁了这一“7号别墅淫窝”。

　　经媒体曝光，“北辰7号别墅事件”震惊了海内外。而这却让侯万清“喜出望外”，因为他了解到这与王怀忠有干系，而且他知道：王怀忠是个大贪官，外号叫“王三亿”、“王坏种”。王怀忠是个大色狼，包养情妇四五个。为了招商引资，王怀忠主张“大红灯笼高高挂”……侯万清说，这使他产生了借此事敲诈一下王怀忠的想法。

　　之后，侯万清到安徽去了几趟，了解了更多关于王怀忠的事情。同时设局假装不小心与王怀忠的情妇张爱云“邂逅”，以至张爱云认为他很有本事，以“陈大特务”称呼侯万清。侯万清笑而默认，更是显得神秘。

　　而就在这时，原阜阳市委书记肖作新被双规。

　　曾在阜阳任书记的王怀忠跟原市长肖作新貌合神离，在阜阳是公开的秘密。虽然肖作新和王怀忠都是贫穷农家的后代，但是，肖作新大学毕业；王怀忠自幼丧父，是靠乡邻帮助才读完初中的。因为没有文凭，王怀忠总是担心肖作新的政绩会影响自己的仕途。因此，看到肖作新被双规，王怀忠就想“搞死他”。而在这之后不久，王怀忠得知有人向中纪委举报了自己。

　　2000年9月，王怀忠便派情妇张爱云前往北京“活动”，索要“举报信”，此举正中侯万清下怀。

　　一封“举报信”“净赚”10万元

　　张爱云到北京后，马上给侯万清打了一个电话。侯万清立马“打的”来到了张住宿的宾馆。

　　侯万清说，一见面，二话未说，张爱云就直奔主题，说王怀忠这个人，脾气不好，干工作得罪了不少人。最近听说，有人给中纪委写了举报信。

　　侯万清一笑，说道：“结果，你就想到我啦。你想让我把举报信要回来的啦？”但张爱云告诉侯万清，要举报信只是一，还有两件事。一件就是王怀忠不想在安徽干了，想挪挪地方；再有，合肥法院正在审理肖作新的案子，王怀忠希望判得重一点，最好处死；“惩治腐败，从快、从重，才大得人心呀！”

　　张爱云便说钱不是问题，最后双方谈妥，三件事，一件一百万元人民币。之后，张很快付给侯万清10万元人民币、1万元美金及一张古画作“前期费用”。

　　“接到活”后，侯万清立即到了孙德文的住地。两人密谋一番，决定从“举报信”下手，先赚100万再说。侯万清负责和张爱云周旋要钱，孙德文负责炮制“举报信”。

　　孙德文同样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马上找来同样是无业游民的刘惠民，让他根据“民间流言”伪造一封“举报信”。

　　侯万清说，事实上，刘惠民的文笔确实不错，这封“举报信”不但写了“王怀忠乱搞女人”，还特别指出“阜阳老百姓给王怀忠起了个外号——‘王三亿’、‘王坏种’等等，很有一套，都很实在，很中要害”。而更让他折服的是，孙德文还在“举报信”上假冒领导批了字：“请认真查一查，将结果告诉我。”

　　“举报信”炮制好后，侯万清马上给张爱云打了电话，叫她带着钱到北京“取货”。同时告诉张说，关于从重处理肖作新的事，上边研究，肖作新可能是枪毙，或者是无期徒刑，几天之内就能有结果，这件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关于王怀忠平调到外省的问题，领导说正在考虑，过些日子也会给一个准确的说法。

　　王怀忠140万买了个放心

　　王怀忠通过张爱云，看到了“举报信”的复印件，看上面还有领导批示，很是恐慌，忙让张到北京把原件“买回来”。

　　100万元不是小数目，王怀忠自己肯定不舍得出，便让张爱云去找原新宏基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刘以江，让刘以江先把钱垫上。

　　而就在张爱云和刘以江来到北京后，原安徽省阜阳市市委书记肖作新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消息恰好见诸报端，于是侯万清又把它说成是自己托人办成的。

　　另外，侯与孙推算，2002年的下半年，将召开十六大，为了迎接十六大，2001年3月起，各地的领导班子要调整。王怀忠如此会使钱，肯定不止在一方活动，因此很可能会被调动。所以，为了演得更加逼真，也是为了多要些钱，便说2001年三四月份王怀忠肯定会被调走，让张一次付清300万元“买‘举报信’”。讨价还价后，侯点清了130万元，将装有“举报信”的档案袋交给了张爱云。张爱云打开档案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举报信”。在部队呆过的刘以江看了半天，最后持肯定语气说：“没错，是原件。领导同志批示有三种，一种是圈阅，就是用笔画个圈；一种是注上‘已阅’二字；再有一种就是批示。”

　　看这到手的百万巨资，侯万清哪有心思吃饭，借口还有重要事情，说罢，提着密码箱匆匆地走了。加上王怀忠先期付给的10万元人民币、1万元美金及一张古画的“前期费用”，约140万元巨资就这样到手了。

　　2003年年底的死刑

　　2001年3月很快就来了，然而，等待王怀忠的不是调令，而是法网。

　　2001年3月末的一天，涉嫌经济犯罪的阜阳市阳光科技产业开发公司总经理张爱云被警方逮捕。张爱云在合肥是尽人皆知的“女强人”。当然，只有少数人知道，张爱云是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的情人。如果仅是“情人”关系，而没有“买官事件”，王怀忠或许还不会这么快暴露。

　　张爱云落入法网后，交待了自己的犯罪经过，同时，揭发了“北京有个叫陈思宇的台商大骗子”。这自然让大贪官王怀忠浮出水面。

　　张爱云的交待，令专案组大吃一惊。受王怀忠派遣，张爱云前往北京委托“陈大特务”从中纪委拿回了揭发王怀忠涉嫌经济犯罪的“举报信”，这怎么可能呢？虽然人们都知道张爱云这个人喜欢信口开河，但是，张爱云的交待毕竟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于是，有关部门将这一重要情况呈报中纪委……

　　2001年4月6日，王怀忠接到“到北京开会”的通知，下了飞机，他还幻想着调动，在北京某宾馆办理了入住手续。然而，4月7日凌晨2时许，两名陌生的年轻人来到他下榻的房间，宣读了《关于对王怀忠同志采取“双规”措施的决定》。

　　2001年4月24日下午2时许，一辆车身写有“公安”字样的面包车驶进了南京绿园宾馆。警车停在宾馆的门外，一个戴着手铐的中年人被带到了一间客房。随后，每隔20分钟，便有一辆警车驶来，停在宾馆门前。下午3时，共有4名涉案的犯罪嫌疑人被带到了江苏省纪委办案专点——绿园宾馆。南京的绿园宾馆是一家非常特殊的宾馆，之所以说这家宾馆特殊，原因就是这家宾馆的后院，就是江苏省看守所。

　　第一个走下警车的犯罪嫌疑人是原新宏基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刘以江。后面3个走下警车的犯罪嫌疑人分别是侯万清(即陈思宇)、孙德文和刘惠民。

　　2001年9月30日，江苏省人民检察院决定：江苏省公安厅侦查终结的侯万清、孙德文、刘惠民诈骗一案，由镇江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主诉检察官是镇江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董新建。

　　侯万清承认，实际上，许多关于王怀忠“要害”的事情，都是从王怀忠身边的人了解的。侯万清说：“张爱云、刘以江坐镇北京，他们什么话都说，许多事情，我是听他们说的。”

　　2002年1月28日，镇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侯万清等4人诈骗一案。同年2月9日，侯万清、孙德文与刘惠民被江苏省镇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以“诈骗罪”判处无期徒刑。现在南京监狱服刑。

　　侯万清说，他追悔莫及。

　　1946年8月1日生于安徽亳州市；

　　1993年3月，任阜阳地委副书记、阜阳地区行政公署专员；

　　1995年10月，任阜阳地委书记；

　　1996年2月，任阜阳市委书记；

　　1999年10月，任安徽省副省长，安徽省九届人大代表；

　　2001年4月7日，被“双规”；

　　2002年9月28日，被依法罢免人大代表职务；

　　2002年9月30日，因涉嫌受贿犯罪被刑事拘留，并由最高人民检察院立案侦查；

　　2002年10月14日，被逮捕；

　　2003年5月13日，王怀忠受贿案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总局侦查终结后，依法指定山东省人民检察院审查；

　　2003年12月10日，此案在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2003年12月29日下午，新华社播发一条重要消息：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被一审法院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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