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勇(长沙)

　　2004年1月中旬的一天，湖南省娄底市娄星区政府区长王雄一行来到双江水库库区，看到移民的生活现状，王雄不停地向移民表示歉意：“对不起，政府没有尽到责任，我没有尽到责任。政府正抓紧筹措移民资金，落实移民基地，保证最迟在一年半内彻底解决遗留问题，绝不会再失信于民！”几天前，王雄和两名副区长分别收到区人大常委会《关于评议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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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整改问题的交办通知》，双江水库移民问题成为人大常委会评议会上的“火力”焦点。值得注意的是，此次人大常委会会议公开评议政府“一把手”在全国尚属首次，开人大评议之先河。

　　“问责从区长开始”

　　2003年初，新一届娄星区人大常委会在制定本届人大常委会工作计划时，把评议“一府两院”作为工作的重心。上届区人大常委会的评议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但人民群众和人大代表希望评议再向前推进一步，“挑刺”“一把手”。这种看法实际上表达出公众希望突破以往人大评议的禁区：不敢涉及“一府两院”的“一把手”。区人大常委会主任刘建中对记者说：“评议就是问责，对谁问责？当然不能仅仅是政府职能部门的负责人，还应该而且必须包括‘一府两院’的‘一把手’。所以，问责要从区长开始。”

　　此次常委会评议的对象除区长王雄外，还有常务副区长胡锡辉、副区长袁若宁。另外几名副区长为什么免于“挑刺”，区人大常委会一名副主任说出了这样的“内情”：“这几名副区长换届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工作还在磨合期，触及的矛盾不多，要‘挑刺’恐怕挑不到点子上，评议还可能变成评功摆好。而此次被评议的3名正副区长都是上届区政府负责人，成绩有他们的份，缺点也赖不掉。评议他们才是真正的问责政府。”

　　根据《湖南省县级以上人大常委会述职评议工作条例》，述职评议可以采用书面述职评议和会议述职评议两种方式。从湖南省以及外省各级人大评议实践来看，对政府负责人的评议多采用书面述职评议的方式，且很少涉及正职。有人认为，书面述职缺乏评议、被评议双方现场“对垒”的紧张感，信任投票多是称职高票通过，与评议制度设计初衷有距离。这种说法也许不无道理。对此，娄星区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观点完全一致：问责政府就是要当面“挑刺”，面对面揭摆问题，否则恐怕对政府没有真正的触动。

　　“让老百姓参与进来”

　　2003年11月底，记者在娄星区政府大楼门口询问过往行人对人大评议区长是否知情，他们中有教师、干部，还有村民、个体经营者，除一人摇头外，其余8人表示有不同程度的参与。一名教师说：“我班上有双江库区的孩子，因为移民问题解决得不好，家里很困难。我得知区人大要评议区长后，在人大印发的征求意见表上对移民困难作了认真反映，我认为区长是有责任的。”

　　常委会主任刘建中对记者说：“评议区长决不仅仅是14名常委会组成人员的事，还是区人大代表和所有娄星区老百姓的事，所以我们强调在增强透明度、公开性的同时，特别听取老百姓的意见，让他们参与进来。”2003年8月底，根据述职评议工作条例的规定，提前3个月在《娄星报》和电视台对评议对象、内容等公开，常委会还向区人大代表和全区市民发出公开信，印发征求意见表2000份，设置征求意见箱，呼吁公众积极参与。

　　与此同时，区人大常委会主动走出去听取老百姓对评议对象的意见和建议。常委会评议调查组深入65家区直单位和12个乡镇街道办事处，发放民意测评表940份，个别谈话1000人次，收集意见建议1000多条。随后，调查组还就群众反映强烈的双江水库移民补偿、政府部门超标购置小车、专项资金管理不严等问题进行了专项调查。常委会委员杨晓英对记者说：“听了老百姓的反映，人大再去调查，才知道移民生活有多苦，专项资金管理问题有多少。看来，人大评议不能搞神秘主义，应该先听听老百姓的意见，多集中他们的智慧。”

　　“问题不讲不得了”

　　2003年11月26日，述职评议大会举行。3名评议对象分别向常委会汇报了自己的工作，都诚恳地解剖了自己的不足，坦言与人民群众、人大代表和区人大常委会的要求有较大的距离。王雄称自己抓工作落实力度不够、基层实情掌握不充分，对棘手的问题时有畏难情绪。

　　随后，会议开始评议发言。在记者的印象里，有的地方人大评议变了味，说起成绩是长篇大论，对问题却一笔带过，不关痛痒，评议会异化为表彰会。娄星区的这次述职评议可谓清新之风扑面而来：委员们的发言透视出强烈的问责意识，对评议对象的成绩说得留有余地，对不足的直陈针对性很强，有的还很尖锐，不留情面。

　　周国雄委员坦言区长王雄深入基层倾听群众呼声少、区长接待日有时不到场，对双江水库移民工作进展缓慢、政务公开进程不快等问题责任不可推卸。肖晓龙委员认为副区长袁若宁工作不够大胆，对分管部门资金管理混乱负有失察的责任。

　　杨晓英委员对常务副区长胡锡辉的评说把会议气氛推向高潮，她12页的发言“挑刺”部分达8页之多。她批评的锋芒直指3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专项资金管理很混乱，双江水库专项资金被挪用、贪污、浪费和套取，水库管理处办公楼由原预算的68万追加到680万也没有完工，农业专项资金使用缺乏透明度且被挤占挪用，还有的资金超预算审批；二是区直机关购车台数越来越多，档次越来越高；三是代表建议的办理工作停留在书面答复的多，抓落实的少。她严肃提醒胡锡辉：“你对这些问题是负有责任的，不讲不得了！”杨晓英委员走下发言席时，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一名未被列为评议对象的副区长会后对记者说：“杨委员的批评很尖锐，也很中肯，对我震动很大。”

　　“对基本称职票如何理解”

　　对评议对象举行信任投票是述职评议程序中最关键也是让评议对象最紧张的环节。根据评议条例，如果评议对象获得的称职票和基本称职票未过半数，他极有可能因此丢官走人。14名常委会组成人员依次将表决票投进票箱后，随即对评议对象得票数进行现场统计，并当场宣布计票结果：王雄称职票9票，基本称职票5票；胡锡辉称职票6票，基本称职票8票；袁若宁称职票3票，基本称职票11票。

　　区委书记姚兵在会上对述职评议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是推进全区各项工作的必要途径，要求评议对象认真整改，“一府两院”要以此为契机，切实提高“执政为民”的水平，让人大代表和人民群众真正满意。让与会者颇感惊讶的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置身于外：“评议中批评的不少问题是我任区长时留下的，如对双江水库资金的管理监督不力，我也有责任，值得我认真反思。同时，评议的虽然是政府的负责人，许多问题也应该引起区委的警示。”记者在随后的采访中发现，区委书记的这种敢于自我反省的姿态受到了与会者由衷的赞许。

　　此次投票的结果显然与以往评议对象获得称职高票有很大不同，两名副区长的基本称职票都多于称职票，即便是区长的基本称职票也不少。对此，王雄区长心态比较平和：“人民群众、人大代表和常委会组成人员对我们的要求不管有多高，都是合理的，都不苛刻，况且我们的工作确实有差距，有些工作应该做好却不尽人意。所以，我倒觉得他们对我们还是很宽容的。”年轻的副区长袁若宁没有掩饰自己的些许遗憾：“说老实话，面对这样的投票结果我还是有不小的压力，但我不会因此背上包袱，只能不断反省自己，加倍努力工作。”

　　一名乡镇人大主席也对记者谈起自己的感想：“以前人大做老好人的时候太多，事实证明对政府缺乏警醒和制约，极不利于政府树立责任意识和服务意识。此次他们的称职票比我预料的少，这是一种让人欣喜的新气象。”一名区人大代表有这样的解读：“对这么多的基本称职票如何理解，我愿意借区委书记说过的‘警示’一词。但愿评议对象和区政府的理解不会过于简单。”有一名常委会委员这样说：“如果把基本称职票当成不称职票来理解，选民和人大代表可能对自己的授权更为放心。”他们的这番话值得细细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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