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小星

　　央视播出“动物世界”、“人和自然”，是我和女儿走到一块快乐和悲伤的时刻。当生命演绎着轮回，弱小者被抛弃、扼杀，女儿常常是边看边流泪，真的是伤了心，让老爸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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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女儿进我屋里，很认真，问道：“人是什么，我们为什么是人？我们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放过，我为人感到丑。”说着说着，泪眼迷蒙。

　　我被提醒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人和动物的消耗有所不同。狮虎残暴凶猛的掠食，大象席卷一切的撕扯，既便是如此巨大的消耗又最终以他们的回归而获得平衡，看似不相关联的生命中的每一个环节得到有机的衔接。人为万物的灵长来到了这个世界，君临一切，大自然生命的排序在这一最“高贵”的环节成为循环的终点和断点。到目前为止，人类的消耗仍是无穷尽的无回归的无解的，物质不灭定律只能说明我们身边的废物在不断增加。尤如女儿抱怨：“上学路上，我们要吸进多少肮脏的空气。”我想起了徐刚的诗句：“如果这个地球上还有最后一颗水滴，那就是人类的眼泪。”我想到了大学老师曾告诉我，美洲大陆印第安人部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每一代人的繁衍、生活都必须留下能够维持七代人生存的资源，所以他们有着许多禁忌和神秘的信仰，其中视树为神，不能对树有任何不恭。我也写过一篇《听树》：

　　四月的一天，我登上北京八大处公园的主峰，鸟瞰前方的京城，满目却是太阳和沙尘浑为一体的天幕，整个心绪被染成了灰色。我在失望之中木桩一般站着，像是等待着什么。视野的模糊换来了听觉的敏感。天边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哨，时而尖利，时而凄凉，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突然间，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惶惑，因为在这风声之中好像有生命的哭诉。

　　夜晚，我睡得很迟。梦幻中树向我走来。我听见了，树在哭，不是一棵，而是一片，终于是浩瀚无边的森林，那哭声，一阵紧似一阵，终于如雷如鼓把我惊醒。

　　我的老师在形容一个人的道德修养时说：他应该善于聆听、兼听、倾听别人的声音。我想，人类何时又能善于听树的声音呢？当人类挥起利斧时，再也别以为树没有生命，树永远会沉默。

　　女儿对我这篇小稿表示了赞赏。我很得意，干脆宣布我之所以能听树，因为我是一只鸟。女儿有点诧异。我说，想想看，一片林子，傍晚清晨，漫天的鸟儿汇集在这里，可是从来不见它们的最后的归宿。鸟的善终是不留肉身的，这个现象非常神秘。渐渐我想明白了，原来鸟是一种精灵，树的精灵，听树便是听鸟。当一片森林一片沉寂时，大概是不祥的死期就要到了。鸟去了，恶虫来了。没有了鸟，大概人类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们的讨论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人是什么，我们为什么是人”。我有板有眼说道：“人不能以自己为证。人必须和大自然相对应。”假若有一天，我们的孩子只能从电影电视中看到虎啸山林，雁排长空，鱼游潭底，哪怕人类的仿真智慧达到了极致，他们也绝不会稀罕，一定要追问：在这个星球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们为什么称之为“人”？

　　女儿经常提起动物的美，美得让她心颤。我想说，非洲草原上猎豹的奔跑和追击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节奏，那样的起伏和伸展，曲线和斑澜，收与放的瞬间，永恒的定格，到达了绚烂华彩动人心魄的极致。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有一个令我不能忘怀的场面：安德列公爵受伤躺在战场上，万念俱灰，不想再活下去，而最终使他站立起来的并不是理念的回响，而是他深情地看着俄罗斯的天空、草原和森林……看着挂在女儿脸上那晶莹的眼泪，听着她悲从中来的哭泣，一种愧疚和自责让渐渐变得麻木的老爸体会到了美的力量，单纯的力量。美和简单所具有的穿透力和感染力绝不亚于思想的力量，这是冥冥之中大自然给我们人类的最珍贵的礼物，最奇异的造化。

　　谢谢你，美丽而又神奇的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