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记者周琼

　　“代表们的关注焦点会是什么？”这是每年人大会议召开前媒体都必然要探究的问题。

　　作为一种预测，参会前广东省一名省报记者曾在采访本上列出下述关键词：“公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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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禽流感、交通堵塞、文化大省、社会治安……”然而，当6天的采访结束后，在其记录本上出现最多的却是一个出乎他预料之外的词：财政预算。与其它地区相比，广东省的人大会议从来都开得不平静，刚刚过去的这次会议更是如此。由省财政厅提交的一本厚3厘米、重2公斤的省级部门预算草案成了大会焦点，700余位人大代表连夜审阅后，针对“可疑之处”向省财政厅频频“发难”。

　　广东省十届人大二次会议于2004年2月10日召开，15日闭幕。按照会议议程，2月12日是代表们审议《政府财政预算》及《广东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草案》的日子。

　　记者们没有料到，当天代表们发起的3场询问中，竟有两场将矛头对准了政府的财政预算问题。围绕八大焦点，代表们向省财政厅抛出了数十个问题。这一天，记者们无论走到哪个小组讨论会场，都能听到代表们对财政预算的质疑声。

　　为监督政府怎么花钱讨论得如此激烈，在广东省人大会议历史上，这是第一次。

　　一天两起询问直指政府财政预算

　　法学教授袁古洁是本次会议上发起首场询问的代表。“报到时给我发的一份资料上写着，代表有权提议案、建议，也有权向有关部门发出询问。”作为2003年当选的新代表，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询问”的不同寻常。

　　她是2月10日中午收到那本“大部头”预算草案的。上边列有115个省级部门的财政预算，小到单位食堂整修，大到建桥修路，都密密麻麻地列在各单位的支出明细表上。在经过一个晚上的细读之后，这位北大法学博士很快就发现了三大疑点：在这网络普及的时代里，省政府一年发放公报的钱竟需550万；省高院一幢新修的办公大楼，一年的维修费高达730万；作为一个独立核算单位，广东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的预算支出里已经列明比去年增支7600多万，用于专升本(大专升为本科)，但省公安厅的支出表里竟又列出2000万用于该校专升本。11日下午她口头向大会秘书处提出想找财政厅的人询问一下。“秘书处的工作人员马上做出安排，第二天上午9点省财政厅副厅长郑振涛就来了，动作很快。”

　　这场询问40分钟后结束。尽管问题问得尖锐，但由于双方态度都很谦虚，会场上没有出现激烈的交锋场面。

　　在袁古洁看来，她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她并不知道，是日，大会已收到代表的议案、建议超过300件，但提出询问的只有3起，她还是“带头人”。询问结束一个小时后，她受到了市内所有主流媒体的追访。有代表对她说：你胆子真大，敢询问财厅！

　　令人惊诧的是，像袁古洁这样“大胆”且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代表，这次大会上还不少。当日下午3时，又一起针对财政预算的询问来了！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规模的询问！20位广州团的省人大代表团团围坐在会议席上，他们大多是省内著名企业家，跟省财厅的官员并不陌生。但此时，他们代表的是广东7000多万纳税人的利益。

　　一名记者用“沸腾”来形容当时的场面。

　　与袁古洁那场“单对单”的询问完全不同，这些代表们一来就措辞激烈地向省财厅副厅长郑振涛抛出“敏感问题”并追问不休，往往郑振涛话音未落，又有四五个代表同时发问。

　　风度翩翩、拥有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博士学位的郑振涛落座后不久即被“逼”得面红耳赤。大部分代表将关注焦点对准非公共事业的拨款。代表杨建优说：“机关幼儿园并不属于公共事业，可今年4个机关幼儿园的财政拨款约2000万元！公共财政应用于公众，对机关幼儿园不该再拨款！”郑振涛解释：机关幼儿园的社会化是改革方向，目前对它的拨款已在控制。另一位代表张招兴批驳道：“今年财政对机关幼儿园的拨款实际上还在增长！公共财政用来养公务员是应该的，但公务员的儿子、孙子也要纳税人来养吗？——机关幼儿园对内优惠，对外高收费，这样不公平！”

　　郑振涛回应说，增长部分主要是工资，过去的拨款有折扣，如果不补，幼儿园就要向社会创收……“它本来就该社会化，自己创收！”代表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回答！省财政厅预算处处长沈梅红接过话头：机关幼儿园社会化是方向，但在机构改革之前，财政拨款还无法取消……

　　针对编外人员的补贴过高、事业单位编制过大等四大焦点问题，代表们也与郑振涛进行了激烈交锋。原定一个小时的询问延长了半个小时。“一方代表人民，一方代表政府，那种场面真是令人难忘。”一名女记者在散会后说，她庆幸自己见证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它标志着人大对政府的监督出现了不寻常的跨越。”

　　当天晚上，广东省十届人大二次会议召开了历史上首个财政预算监督研讨会，向代表们收集意见。

　　越来越多的代表在这次会议上意识到监督公共财政的重要性。代表林才贤注意到今年的预算草案仍被标上“秘密，会后回收”字样，当即向大会提交建议：公共财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么庞大的一笔资金的收支，不单要让人大代表审议，也应逐步解密，让所有老百姓都能看得见。

　　还有代表提出，给公务员涨薪，应该先听证，取得纳税人的同意……

　　先知情后监督

　　一名观察者评价说：“对预算的强烈关注，表明人大已逐渐找到了作为国家权力机关的感觉。”

　　毋庸讳言，为找到这一感觉，人大与政府已磨合了近20年。人大的职责之一是监督政府，但要顺利实现这一理想，不能没有政府的支持和配合。

　　事实上，广东省政府向人大会议提交财政预算草案并不是第一次。去年的人大会议上，在各方的努力下，长达605页的预算草案首次出现在代表们的面前。所有省级部门都做出了各自的预算供人大审议，一些单位甚至连千余元的“小开支”都列到草案里。地方媒体见状无不欢呼雀跃，纷纷辟出大版面广而告之；相形之下，代表们在欣喜之余却只能归于平静。原来，预算虽然列了，却尽是表格和数字，大多数代表都看不懂。

　　“对看不懂的东西何谈审议，更何谈监督！政府部门应首先保障代表们的知情权！”意见很快通过省人大财经委反馈到省财政厅。今年的人大会议开幕时，代表们发现，在政府部门提交的预算草案中，各省级部门都增加了若干文字说明，财政厅还给每位代表印发了一本“名词解释”。代表们反映，这下终于能看出大概了。

　　广东省人大财经委预算监督室主任黄平告诉记者，“名词解释”是省财厅主动提供的，此外，财厅还主动为每个代表团配备了一台电脑，代表们可以随意搜索和查看各部门的预算，比起“大部头”来，它们更为详细和方便。由于人大代表监督政府的责任心日益增强，政府在主动接受监督上也表现得更为积极，近年来，这种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可以用“一年一飞跃”来形容。

　　还在4年前，广东省政府每年向人大提交的预算报告可以一页纸就全列完，代表只知道教育要多少亿、医疗要多少亿，却不知道它们将分别花在哪里。那时候人大是如何审议和监督财政预算的呢？“拍手，点头，然后一致通过。”一位代表说。

　　2001年，政府部门首次向省人大提交部门预算，但当年提交的只有7个省级部门。

　　2002年，政府向省人大提交的预算报告扩展到27个省级部门。

　　去年，全省所有省级部门全都向人大提交了预算报告，并在开支流向中列到了“项”，但以数字为主。

　　今年，财政部门向人大提交的预算草案不但有数字，还有了解释数字的文字。

　　能看懂的内容多了，终于，出现了今年人大会议上为监督预算掀起的轩然大波。

　　预算监督需要专业队伍

　　广东人大对财政预算的监督已走在全国前列，但准确说来，仍处于起步阶段。代表俞雪花认为，目前财政预算从监督的内容上看，对预算收支总体执行情况监督多，对具体支出项目监督少；对经常性支出情况监督多，对重大建议项目预算的执行情况和决算监督少。从监督的时间上看，审查审议时间短，人大代表往往在开人大会议时才拿到预算报告，仅一两天时间，代表准备不足，就要仓促发言表决，难于进行全面而有深度的审查。她的建议是人大的监督力量还要继续加强，政府的预算草案还需继续细化，并且应尽早提交给代表审查。

　　那么明年此项工作可能出现怎样的飞跃呢？

　　一份经本次大会通过的审查报告透露，明年省人大有望再开全国之先河，实现与省财政厅联网，将财政的每一笔收支都纳入眼底，以实现人大对政府财政具体支出和重大项目支出的监督。

　　有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了初步方案：起步阶段，省人大财经委将先实现与省财政厅国库集中支付系统的联网，掌握广东省国库支付情况；在条件合适时再逐步全面联网，获知更多财政信息。

　　“媒体常报道说人大监督政府怎么花钱，实际上，准确地说过去一直只是监督政府怎么分钱，只有联了网，看到了每一笔开支的去向，监督到预算的执行情况，才能说得上是监督政府怎么花钱。”一位不愿公布姓名的公共财政专家在接受采访时对此举大声叫好，但他同时提出，目前省人大财经委预算监督室人手太少，可能会影响监督的实效。“监督政府怎么花钱是人大监督政府的核心内容之一，但这是一项很庞杂的工作，而省人大财经委预算监督室目前只有四五个人，怎么看得过来呢？”这位专家说，美国国会有个GAO(General Accounting Office，美国审计总署)，专门协助议会做政府预算审查工作，有上千人，每日忙碌不停才能完成工作。

　　他认为，人大要在政府预算草案及预算执行中真正发挥作用，必须增加编制。“最好设立一个独立的审计部门，至少有几十到上百位专业审计人员，才能起到较好的监督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