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粮：殊途同题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3月04日10:55 南方周末

　　□本报驻京记者王子恢

　　两年前，北大教授周其仁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出：重农必重商，抑商必抑农。这一观点在如今的东北得到了验证。无论是企业订单，还是发展农产品的新用途，都为农民增收提供了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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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单农业

　　黑龙江省双鸭山市集贤县被称为"大豆浸油之乡"。当地数年前出现了一家阳霖集团，大豆加工能力达到88万吨，这家上规模的油脂企业给农民带来了什么呢？

　　去年，这个县大豆价格最高点达到了1.5元左右，记者到该县时，大豆收购的市场价格是1.41-1.42元，县农委副主任王鹤给记者提供的统计数字称，全县农民收入有20%来自大豆，而由阳霖集团参与的国家"大豆振兴计划"使农民种植大豆每亩平均增收20元。人均增收279元，占人均收入的12%。

　　在集贤县福利镇东荣村，村委会主任叶茂成说："因为有订单，年年必保6000亩大豆，农民心里也踏实。"

　　除此之外，县里还出台政策，鼓励农民种植高油大豆，每亩给国家补贴10元钱，所产大豆按品质论价，在市场价格上再加价3-5分。

　　这样的情景颇令邻近的桦川县人羡慕。该县四马架乡的大豆价格去年最高只有1.4元，而这个价格只持续了三天，便昙花一现地消失了。农民还没来得及观望，行情就一去不复回。记者到那里的时候，大豆市场价格仅为1.25元左右。

　　桦川县四马架村魏忠臣说起大豆就激动："我们种的也是高油大豆，但是我们县上没有像样的油脂企业，价格上不来。"

　　邻县距离并不遥远，农民们为什么不去集贤县卖豆呢？"算了吧，咱们都是小农机，上不了公路，去一趟还不够交罚款，再补个一年的这个费那个费什么的，全倒贴进去！不如在家门口卖低价，差价只能二道贩子去赚了。"

　　农民们算的是另外一笔账。

　　虽然集贤县福利镇的农民种植高油大豆是不犯愁了，但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在记者所到的东荣、东发、东辉、先锋、胜利及沿途所见的村庄，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堆着落满积雪的玉米小山。这里的玉米都没有卖出去。先锋村里崔继坤种了21亩玉米，收获的棒子堆在前院里蔚为壮观，但是一个也没有卖出去。先锋村5700多亩地，70%种了玉米，家家都没有卖。

　　大豆销路好，价格也不错，他们为什么还要种玉米呢？

　　四马架村会计王玉山已有30年乡村会计生涯，他以种植一垧(15亩)大豆为例，给记者算了一笔细账：

　　种植成本：农业税256元；基肥(二胺2袋、复合肥2袋、尿素1袋、生物钾肥1袋)567元；追肥100元；农药、种子包衣、除草剂等130元；种子400元；播种100元；趟地240元；除草100元；收割180元；运费75元；脱谷75元；人力帮工100元。综合计算，每垧大豆的最基本种植成本为2323元。

　　产量：4000斤(参照风调雨顺年景的好地产量，一般产量为2000斤左右)。

　　毛收入：以每斤1.25元的价格计，4000斤大豆卖5000元。

　　扣除基本成本之后，每垧地收入为2677元。然而，这个数字并不是净收入，因为它没有扣除劳动力成本。王会计按每垧地投入2个劳力，每人工作45天，每天工资20元计，扣除了劳力成本1800元。"实际净收入只有877元。"

　　"各项成本一扣除，农民一垧地最多落几百元。"四马架乡主管农业工作的杨副乡长也有一笔账。而且今年的种植成本还要增加。粮食价格还没怎么涨，生产资料价格已经跟风涨起来。

　　"大豆价格是可以，但产量低呀，去年价格高，是因为春旱豆少了。种地还要倒茬，不种玉米不行。再说玉米产量高，总体下来收入还是比大豆高一点，所以还得种玉米。"当地一位农民说。

　　玉米在福利镇的价格是0.38元左右，政府规定的粮站收购玉米保护价是0.43元。农民为什么不到粮站卖玉米呢﹖

　　其实，农民们最懂得自己的经济学，其选择自然是理性的。"只见电视里说粮站在敞开收购呢，但粮站啥时候真收了？"种玉米的农民们说：扣水分、验饱满度、拣缺粒……这个标准那个标准的，扣完了再算账，还不如3毛多卖给粮贩子。

　　"玉米没有卖，也不能说是卖难。现在看来是农民惜售。现在玉米都有水分，到4月份，吉林收购玉米的大车一转，这些玉米几天就没有了。"集贤县农委主任告诉记者。

　　奶牛经济

　　在离哈尔滨不远的双城市，当地农民们的玉米又是另外一种命运--许多人家的玉米不用卖，用来喂奶牛，不够还得买。

　　雀巢公司在双城市有一个乳品生产线，日加工鲜奶1500吨，依托这个厂家，双城市共养奶牛十万头。农民用自己的玉米喂奶牛，有效地化解了卖粮难问题，双城市统计的数据称卖鲜奶使农民年收入近7亿元。

　　雀巢公司生产的儿童奶粉品质好，送到北京等各大城市的超市里，一大桶可卖到150多元，有的超市价格低一点，产品一上架就销空了，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在间接地买双城农民们的玉米。去年，雀巢公司给双城市财政贡献达3个多亿。

　　双城市是一个产粮大县，以前玉米多得卖不了，县上便鼓励农民发展养殖，但是由于没有市场，生猪大量积压，全县范围内农民宰杀母猪。县里过去还有个国营企业叫儿童乳品厂，生产奶粉，一些农民便用玉米喂奶牛给厂里供鲜奶，但是这个厂子不仅产量小，而且产品没有销路，还被中央电视台消费者权益保护节目公布为不合格产品，奶粉积压在仓库里卖不了，工厂经营困难，厂领导还要政府出面协调银行贷款再扩大生产规模。

　　1980年代末期，当时的老县长李树森决定引进雀巢公司时，县常委班子开会炸了锅，绝大多数人极力反对，认为必须得扶持和保护国营企业儿童乳品厂。但李树森还是力排众议引进了雀巢公司。如今，那个儿童乳品厂早就破产了，但是全市农民的玉米基本上不愁了。"粮食转化思路没错，但没有市场，怎么转化都不行。"双城市农委姚副主任告诉记者。

　　有了乳品厂，农民们的玉米的确是不愁卖了，但是效益如何呢？记者走进了双城市双城镇长勇村与畜牧业小区，知道了一头奶牛一天的基本消费：10斤豆饼、10斤玉米面、两捆玉米秆，还有添加剂。这些费用在20元左右。每头奶牛每年停奶三月，那得干吃。

　　"玉米是自家的，但豆饼价格从去年就涨了，奶价却不涨。一头牛一天产50斤鲜奶，现在的奶价只有9毛。种粮不赚钱，养牛也就刚够本。"李成波养了5头奶牛，王英东养了7头奶牛。"一头牛一年只赚2000元钱。奶价不涨，咱农民说话不顶事，谁让人家嘴大。"

　　但无论如何，玉米进了牛肚子，比起集贤县等着卖玉米的农民来可是强多了。

　　玉米汽油

　　吉林为了解决玉米卖难，想了一个更绝的前景广阔的好办法，让汽车烧玉米。

　　吉林60万吨乙醇燃料生产线是国家"十五"期间的重点项目。这个厂子被当地称为"大乙醇"。其生产原理是利用玉米发酵生产乙醇，然后将乙醇添加汽油变性生成乙醇燃料。这些乙醇燃料被运到中石油设在吉林的15座乙醇燃料汽油调配中心，以10%的比例兑到普通汽油中，生成乙醇燃料汽油。乙醇燃料汽油目前在整个吉林省已经推广，所有的加油站，都不提供93号普通汽油，只提供柴油、各种标号的乙醇燃料汽油及97号普通汽油。

　　记者从吉林省乙醇燃料汽油推广办公室了解到，玉米生产乙醇燃料的比例是3.2：1，目前吉林"大乙醇"项目已有30万吨生产能力，可转化96万吨玉米。而按照其设计的生产能力，吉林"大乙醇"项目可以消化东北三省所产的大部分玉米。难怪有个农民对记者说：俺们玉米，说愁也不愁，要是全国汽车都烧玉米，俺们这疙瘩玉米可就成金棒棒啦！俺看过一个图，画得像个树似的，上面显示玉米可以加工这个、提炼那个，能做的东西多了！

　　记者来到吉林市，在"大乙醇"项目门口协调了一个小时进不了大门。公司负责宣传的部门说，这几天媒体给"大乙醇"说坏话，不敢接待。记者顺着墙根转到南门，发现排队卖玉米的车堵在门口排着长龙，几乎有两公里。

　　"现在算少的，多的时候车都排到松花江边上了。"聂马村里一位姓姜的农民已经在雪地里排了一天一夜的队，眼看能轮到自己验粮了，疲惫的脸上露出希望之色。他种了一垧多地的玉米，去年春旱，又补二茬苗，水分高粮库不要。"要是没大乙醇，这玉米还真没地方卖。"

　　大乙醇对玉米的质量要求也不低，卖粮的车排几天的队就是因为验得细。河湾镇一位姓陈的粮贩子，以每斤4毛的均价收了两天粮，花600元雇一辆大卡车拉到大乙醇，排了一天两夜的队，最后每斤卖了3毛9。姓陈的人气哼哼地出来，骂咧咧地要走，那个姓姜的农民便忐忑起来。

　　玉米变成了汽油，但出租车司机并不乐意。油价不是问题--吉林市93号乙醇燃料汽油每升3.23元，比北京市场上93号普通汽油只高一分钱。长春市93号乙醇燃料汽油为每升3.17元，价格比北京普通汽油还低。

　　"用清洁能源咱支持，但别看价格差不多，它油耗高。"一位开捷达的司机说，他的车加93号普通汽油油耗每百公里8.8个，烧玉米汽油得10个多，一天下来得多花20多元。一月下来就多花600多。

　　由于不愿意多烧玉米汽油，长春市许多出租车司机都将车改成了天然气动力。百货大楼轿车出租分公司就将所有的车都改成了天然气汽车，吉林市只有一个加气站，一些司机便将车改成了双燃料车，不方便时才加玉米汽油。

　　玉米在源源不断地制成乙醇燃料，吉林省库存的陈化玉米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记者无意中在吉林省乙醇燃料推广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份材料，内称吉林日产乙醇燃料汽油5000吨-6000吨，而本省只能消耗1400多吨，吉林的玉米汽油目前正面临巨大的库存压力。

　　汽车烧玉米，本身是件很好的事。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乙醇燃料汽油就在美国起步，巴西则以立法推广的形式，全国使用乙醇燃料汽油。在国内，不光是吉林在做试验，河南省以粮食转化乙醇生产燃料汽油，已经推广到了郑州市。而东北三省明年年底则要全部推广玉米汽油，这项旨在发展可再生清洁能源、解决农民粮食卖难的工程，本身前景广阔，善莫大焉。

　　吉林玉米汽油的推广还不是市场化的结果，在产品销售环节中，存在成品油销售的体制瓶颈。"大乙醇"项目只管生产乙醇燃料，而没有乙醇燃料汽油的定价权和销售权。厂里只管每生产1吨乙醇燃料花4000元成本，再拿国家政策补贴1000元。乙醇燃料汽油的市场销售价格则与工厂没多大关系。所以，玉米的市场销售价格和玉米汽油的市场零售价格之间的关联不敏感。在看得见的手的控制之下，玉米汽油产业链的价格体系是僵死的。司机不愿意加油，产业链那一端的玉米和农民便有点笑得过早。

　　有人甚至担心这个刚刚建起来的玉米转化项目本身会成为一个制约玉米价格上涨的因素，因为企业永远考虑的是如何降低成本，况且它不是一个真正的以市场要素为纽带而组合的企业。

　　"所以现在这个产业链还是一个未知数，要想真的做好，还得真正靠市场。"吉林省乙醇燃料汽油推广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不无忧虑。

　　玉米的产业链正在延伸，但现在大豆的产业链还是太短，产品开发的层次较浅。黑龙江省农业委员会农业产业化办公室主任白雪华说："美国大豆可以开发出1000多个品种，而我国只能开发100多个，日本不产大豆，但大豆精深加工能力发达，光油籽就有400多个品种。"

　　白雪华认为，如果提高企业生产的技术含量，提高综合开发和盈利能力，粮价还能有更多的上涨空间。而现在，东北的大豆受国际市场价格的影响明显，去年价格的上涨与大型企业的带动不无关系。黑龙江去年投入了1个亿用于补贴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的发展，今年还要投入不少于1亿的资金。

　　在黑龙江农垦系统，大豆价格上涨已使职工种地的积极性开始恢复。"1997-1999三年间，粮价下跌严重，黑龙江省农垦总局下属25个贫困农场减收15亿。粮价低，职工不愿包地，最后总局减负让利，才没有撂荒。"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党委宣传部部长逄金明与扶贫办主任沈清明说，去年下半年最让农垦职工兴奋的事就是大豆涨价，高点达到了每斤1.52元种地的积极性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