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语文教师严凌君

　　采访手记

04年加盟好项目大联展 一起邂逅阳光有情人 小户型主阵容揭晓 多媒体互动学英语

　　我在手记上敲下“深圳”两个字。

　　如果严凌君看到，我想他要纠正说是蛇口。在严凌君眼中，是先有蛇口才有深圳的，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来蛇口的人都是些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也许这正是严凌君和他人不同的地方。他递过来的名片印着“白衣书生”4个字，他用这个旧旧的网名管理着一个叫“春韵”的文学网站，在网站里面发表帖子的大都是听过“青春读书课”的学生，他们在这里和老师严凌君自由对话。

　　这一切他早就在做，但一直要等到商务印书馆出版《青春读书课》中学生系列人文读本之时，严凌君的名字才被大家熟悉，而且，被争论。2004年春节前夕，向来以学术品位和严谨作风闻名的商务印书馆，开始在北京推广一套“压岁书”，该书7卷14本，从初中到高中，主题词分别为：“成长”、“心智”、“文学”、“中国”、“思想”、“文化”，最后一本被定名为《人间的诗意》。这套由商务印书馆破例出版的“非学术背景的学生读物”，就是由深圳市育才中学的语文教师严凌君花了10年时间主编而成。这套书的选篇不拘一格，既选了“大跃进”时期的红旗歌谣，也选了崔健的中国摇滚；选了《南方周末》的元旦致辞《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也节选了联合国宪章。翻开书来，在顾准的《科学与民主》之后，紧跟着朱学勤的《愧对顾准》；与释迦牟尼《鹿野说法》并列一起的，是圣经中的耶稣《登山训众》。而争议也集中在严凌君自由的选篇风格上，一些学者表示了“很多读本所选的作品良莠不齐”、“如果要把这些选本作为课本，不适合我们的教育机制”等类似的质疑。

　　但更多的人是惊喜。作家莫言说：“假如35年前我能读到这样一套书，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想这是很多成年人的心声。据严凌君本人大概估计，整套书收集了大约1000人的几千篇作品，这也是该书迟迟不能出版的原因——涉及到众多人的版权问题。

　　实际上我更喜欢原来油印的那一套。与公开发行的版本相比，原来的大开本和黄色的纸张，深蓝色的封面，感觉上更像严凌君开设读书课的目的——读书是为了找到人的精神家园。而且因为要公开发行的缘故，原来书中选的一些比较尖锐的文章，已经被删掉。严凌君深为遗憾。

　　结束采访，走在蛇口大街上，看见大幅标语一条：“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谈语文教育改革很多年，还是抱怨和观望的多，只有严凌君在他的“环壁皆书”中积极行动。不管结果如何，他在深圳育才中学建立起来的这套读书体系：一套教材、一门课、一个社团、一本杂志，还有一个名冠全国的中学生文学网站，都值得借鉴。

　　文杰ＶＳ严凌君

　　我为什么没有尊严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你个人编写的语文“选本”《青春读书课》被商务印书馆出版、倍受中国教育界关注的时候，你却坦言说自己教语文20多年，没有体会到做一个语文老师的尊严，为什么会这样讲？

　　严凌君（以下简称“严”）：首先是基于我对语文的一种理解。我认为语文有3个层面的价值功能：一层是培养文从字顺的学生，使他们有基本的语言能力。这本来是语文最基本的功能，但是现在大家把它看成了最重要的功能；第二层是培养学生的文学修养，使他们有一定的文学鉴赏能力。这一层在我们传统的语文课中有一些，但很难把它变成一个审美的提升；最后一层是语文的文化价值。语文是传播民族文化最主要的课程，还是对学生的身心健全进行培养的一门课程，但是我们一直进行的语文教学，只是对学生进行最基础的语言文字训练，一篇再好的文章，在学习它的时候，也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分析，把活生生的文字变成了没有意味的东西。我们培养出来的学生不被社会认可，有人甚至说“误尽天下苍生是语文”，这实际上是社会对教育这个行业生产的产品的不认可。如果现在哪个行业的产品不被社会所认可，它就会破产。只是我们现在的教育是中国最大的国营企业，语文老师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们没有感觉到自己面临着一个整体性的职业危机。可我自己非常痛苦———你在这个行业里感觉到没有尊严。

　　记：你发现传统的语文教育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严：我们现在的语文教育是技巧性的、僵死的教育，从起点到终点都有问题。它的起点，也就是教材的编辑、设计，都是以纯技术的分析为主；在教学过程里面，我们实施的方法也是按照教材预设的方案去诠释知识点；最终的评价以分数来考验你对知识的把握。我们只是把学生放在知识的考量上，而这种考量既无法激起学生对知识学习的兴趣，又没办法培养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这实际上是失去了语文的最大功能。

　　两年努力和5次报告

　　记：从大学毕业出来做语文老师时，你就是这样想的吗？

　　严：当时我有些很天真的想法。我在大学里面喜欢诗歌，那时候就有个理想，想用诗歌来作用人心；做老师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诗歌是作用人心的，那当老师是直接面对人心的，当老师和做诗人一样，有相似的社会功能。所以，毕业后我满腔热情地去了江西师范学校。

　　记：为什么来蛇口？

　　严：像现在一样，我一教书就办了写作小组，组织学生文学社，办校刊，还不错，得到了教育部师范司的表扬。没想到后来有一篇小文章得罪了学校的领导。当时我们学校食堂没有任何遮雨的地方，一旦下雨，学生就只能站在雨中买饭。这样一篇文章发出来了，食堂管理员不高兴，去找校长，校长不高兴，刊物就被停了。非常荒谬。这件事让我很郁闷，最本能的冲动是想寻找一个自由的环境，另外还想有比较好的收入，可以让我尽情地买书。那时我在江西的月收入是100块左右吧，一来这里就有500多块，翻了几倍，感觉确实不一样。

　　记：蛇口给了你这个环境吗？

　　严：我一来就马上见证了这一点。我参加了一次蛇口工业区的董事会选举，那场面让我感觉很有自尊：你是我选出来的，我可以选择你，也可以投你的否决票。蛇口的创始人袁庚的思想对我影响很大，他在很多场合都喜欢引用伏尔泰的话：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袁庚先生对《青春读书课》的出台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袁庚先生的孙女在我们学校读书，袁庚先生就看到了这本书，他很兴奋，向所有拜访他的人推荐。这样很多人就来找我要书，这给我很大的鼓励。

　　记：你是怎么想到要编这么一本书的？

　　严：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起，就有很多来自民间的声音，抨击现行语文教育，但是，叫嚷和埋怨的人多，实际行动的人少。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要做个行动的人，做个建设者，这个情况才能改观，因为这是整体性的行业危机。所以，我到学校以后，要求开一门读书课，这个要求我是做了两年的努力，打了5次报告才被批准的。第一本《白话中国》，课没开时就已经编好了，校长看了后，就叫把它印出来，作为学校教材。

　　记：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课要怎么讲给学生听吗？

　　严：当然。我是从构建青年学子的精神家园、关注国家的前途、未来的命运方面来定位这门青春读书课和选择文章的，而不只是简单地看文章漂不漂亮。

　　记：选出这几百万字的内容，意味着你读了数倍于此的书，我知道中学语文老师的工作并不轻松，你哪里有时间来读书？

　　严：我本人爱好不多，就是读书，它是一种饥渴。我小的时候没有多余的书读，社会没有印，自己也没有钱买。记得当时想找一本《唐诗300首》都找不到，后来好不容易借到一本，规定只能看一天，我就抄了一天，那是我抄的第一本书（笑）。到了这里，我可以非常自由地买自己想买的书，现在我家里环壁皆书。

　　自由课堂培养未来精英

　　记：第一堂课你还记得吗？

　　严：好像没有说太多的闲话，只是说这是一门不同于一般语文课的课程，希望给同学们思想的激情，心灵的自由。

　　记：这课是不考试的，你在一开始就会告诉学生吗？

　　严：没有具体说，但我们是自由课堂，他们应该知道是不考试的。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个自由课堂，开放式课堂，来去自由，不分年级，你愿意来听就听。我当时的讲课对象是高中生，但是有初中班学生也进来听。就是这样的，有兴趣就坐下来听，没兴趣就走，随时可以。

　　记：有中途走的学生吗？

　　严：很少。

　　记：为什么要采取这样一种方式？

　　严：我想教育的本质应该是把知识作为礼物送给学生，而不是强迫学生去完成某种任务。

　　记：第一堂课结束，学生有什么反应？

　　严：大概有些激动和兴奋吧，因为我第一堂课讲的是鲁迅，我说鲁迅作为中国的思想启蒙家，他的追求是痛苦的。学生下课离开教室，在路上就说，原来鲁迅是这么痛苦。

　　记：我们的语文教材里面也是有鲁迅的文章的，你认为你讲的与教材有什么不同吗？

　　严：我是把鲁迅作为一个人来讲的，把他作为一个思想者的内心世界讲给学生听，然后他对社会问题的分析就比较容易理解了。而我们以往的教材只是以文章论文章，我们从中看不到鲁迅本人的血肉，只看到他的观点。

　　记：你希望通过这样的阅读，让学生知道什么？

　　严：要有思想的勇气，还要有改变现状的勇气。

　　记：学生们能承受吗？

　　严：曾经有个孩子逃了节课。那节课我讲的是“我们需要一场灵魂考验”，他逃课了。可是他心里不安，就发了一个帖子到网上，讲自己为什么逃课，他说，为什么大众都可以麻木地苟活着，而我要忍受自己清醒的痛苦呢？我就给他回复：你这种思想很正常，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它甚至可以追溯到历史，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旦不被人理解的时候，不是回过头去怜悯、拯救大众，而是摒弃大众，只要自己的干净。我对这个孩子说，你不能再受这种思想的毒害，大众是麻木的，你多了一分清醒，大众就少了一分麻木。每个人都这么想，社会才能进步。

　　记：这种拯救大众的责任，就是你说过的贵族精神？

　　严：准确地讲应该叫精英意识。这世界我觉得还是需要精英的，但是成了精英以后不能摒弃大众，这是个前提条件。精英应该让更多的人和自己一样。青春读书课可以给孩子更广阔的世界，更丰富的人生和社会的选择，更多的价值判断，有这样经历的孩子，在今后

　　的人生道路上会有更多样的选择，不会那么轻易地觉得生活无聊。我有深刻的感受，听《白话中国》的时候，学生们觉得很痛苦，思想的痛苦，听到《人类的声音》的时候，每听一堂课都有海阔天空的感觉。

　　记：可是现在被大家认可的精英首先是物质财富的成功者。

　　严：这是一个经济改革的时代，我们这一代人注定要为经济牺牲的，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一代人完成了原始积累的过程以后，他们会回过头来关注自己的精神家园的。就好像有很多现在已经发家致富的人，最关心的就是孩子的教育，这也是中国的传统。我们现在培养的是未来社会的精英。

　　记：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严：应该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心胸开阔的人，有尽可能多的包容心，最起码是能够跟世界同龄人对话的人。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我们学校以前有个口号很有意思：培养能够与资本主义打交道的人。（笑）现在我们的孩子出来就必须要有这种能力，要跟世界的同龄孩子平等交流，底气来自哪里？是你的文化底蕴，如果你没有文化底蕴，只会几句英语，你跟别人交流不下去的，顶多做个翻译，而不能做谈判的对手，合作的伙伴。

　　2／9学生和5个老师

　　记：我听说全校只有1／9的学生选修这门课，其他学生呢？

　　严：这有个认识过程，实际上，我们这学期的学生已经将近200人了，就是2／9了。另外，也不光是我一个人讲课，还有5个老师加入进来，这说明它在逐步被接受。当然，普及还需要一些方法和措施。我们现在已经改变了前期完全自由选择的方法，首先是用一个强制措施让学生来了解读书课。学校现在有个规定，高中3年，你必须要有一个学期选修这门课程。到了今年下半年有个更大的变化，就是全国高中课改，到时只上一年的必修课，高二、高三的每个老师，必须开3到5门的选修课，课要吸引到足够多的学生才能够开起来，否则老师就有失业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实际上青春读书课系列的每一本，都可以作为一门选修课，它肯定是有推广的价值和机会的。

　　记：读书课的另外一个功能是写作课吗？

　　严：我们讲文学不是让学生成为文学家，文学是每个人心中都需要的一种养料，是构造精神家园的基本养分。我有个基本概念，人是生活在此时此地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的问题要解决，就要有职业、要赚钱，这是平面的，但是人只有这些东西是不会满足的，人心中有更高的追求，那就是我们可以在有限的生活中得到永恒。人类的文化传承通过书籍落到你这里来，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通过这些文化的积累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你就可以去探索人类的未来。为什么现在的人那么浮躁，很多人觉得生活很无聊？就是因为他只是生活在此时此地，过一种很平面的生活。

　　记：书本里面肯定有很多是爱情，你会给学生讲吗？

　　严：有哇，《成长的岁月》里面就有。成长过程当中，爱情是个不可避免的、重要的主题。实际上在《青春读书课》整个系列里都有爱情。

　　记：你怎么讲？前段时间阿来的《尘埃落定》因为里面的性描写，惹来纷争，你怎么看呢？

　　严：《尘埃落定》已经是我们的推荐书了。性是人的最正常的需求。学生肯定不能去回避它，要正视它，尤其是成长期的学生，他们对性的困惑是很压迫人的。我之所以把青春期定为人的黑暗时期，就是这个时期的人有很多未知，一个是对世界的未知，还有就是对自身的未知，对自身的未知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性的未知。一般人想象中的少年是很快乐的，青春浪漫，阳光灿烂，实际上一个个都闷闷不乐，就是有那么多的未知压迫着他们。

　　记：你是否担心学生因为看了关于爱情的书籍，去模仿，或者学坏？

　　严：不讲它才会学坏呢。如果你去禁止，他一定会找到其他的发泄渠道，那才是非常危险的途径。关于爱情，我会与学生交流说，你有思慕少艾的冲动非常正常，说明你是健康的。那么，我们怎么让它升华，让自己更喜欢生活、更喜欢异性，而不是对异性带有仇恨，或者鄙视，或者畏惧，能够与异性健康地交往，从中获得生活的力量？我们学校开设了青春期性教育的课，有专家讲，我主要是做情感的熏陶。

　　记：可是有些家长更愿意自己孩子纯洁得像张白纸。

　　严：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一种纯粹的梦幻式设计。我们以前的教育就是这样，大家都回避现实问题，结果学生到了社会上，发现原来所受的教育不堪一击。皎皎者易污，你总是把他当作一块白布来漂洗，结果反而很容易染上污点。

　　本报记者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