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片溃疡，河南艾滋村，在中国版图的中原腹地。正因此，刚刚颁发给湖北医生桂系恩的“贝利－马丁”国际奖，显得那样的悲涩。尽管，这被誉为“国际防艾最高奖”；尽管，这是桂系恩1999年最早惊报河南省上蔡县文楼村“中国第一艾滋村”疫情以来，终于获得的公开褒奖。

　　也正因此，当记者从文楼去武汉见到桂系恩，这位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感染科主任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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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获奖为喜。只在说到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卫生部常务副部长高强、河南省委书记李克强最近的接踵而至访文楼，以及河南38支驻艾滋村工作队的实干创举时，脸上才绽出笑容。更多时候他神色严肃，滔滔不绝地自述着，反思着，他所亲历艾滋村的鲜为人知———

　　一纸报告惊中央

　　我发现艾滋村纯属偶然。当时正好有位老家在文楼的医师在我们医院进修，知道我年年下乡研究农村传染病，便要我去看看文楼连死十几人的“怪病”。我从医大半辈子，麻疹、黑热病、血吸虫病都搞过，压根没想到这回竟然是艾滋病，出发时带的是乙肝药。到那儿才大吃一惊，病人全都高烧、腹泻、口腔溃烂，非常像艾滋病。我赶紧抽了11个血样回武汉，结果10个呈阳性。那一刻我震惊了，因为10个阳性病例都卖过血，而村民讲过文楼当年卖血的疯狂。

　　（记者蓦地心惊，村民李茹回忆，卖血最疯狂在1995年，每次都会有数百村民排队抽血，不少人为了一天能多抽几次，夜里还去送礼。送5斤鸡蛋不过5元，多抽一次400CC血则可多拿45元，那时一亩地年纯收入也才百把块。“伸一拳，四十五元”的顺口溜霎时风行全村，谁不卖血谁不正常。可“血头”在高速运转中，消毒程序极不规范，导致艾滋病毒迅速蔓延。文楼村3100人，现已查明有800多人卖过血，如今死200人，病200人，还有400人临近发病。恐惧莫名的村民认定是“世纪末大瘟疫”，直到桂系恩出现。）我立即将疫情报告当地，几月过去没动静，我反复考虑后再赴文楼，摸底调查的报告直送当时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立即得到他的批示。不久上蔡便将我请去设宴款待，席上很委婉地说，这毕竟是河南省的事。我当时没吭声，但心里想，艾滋无国界，还有省界？倒是有位工作人员悄悄对我说：“你来领导不欢迎，我们老百姓欢迎。”

　　就那天晚上，新华社记者来宾馆找我谈尚需解决的问题，内参送呈中央引起高度重视，好几位政治局常委批示。这下不得了，当地官员来电话质问，我一气之下当即回信———现在发生的悲剧，将来注定要写入历史，现在某些剧中人的所为，注定要被历史谴责！

　　搜查只隔一堵墙

　　我极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但后来再去文楼就只能偷偷摸摸，尤其2001年又发生了轰动全国的“五月事件”。那次我把5名艾滋村民带回武汉的家里同吃同住，起因是他们说临死前想去东北打工赚个千把元留给家人，我想不如干脆为他们募捐。当时我是欢迎媒体关注，本来联系好了几间空房给他们住，结果附近居民知道来了艾滋病后，死活不同意，这样才住到我家了。

　　（“五月事件”成功募集到十多万元人民币，除了补助村民生活费，还使桂系恩为他们买些延缓艾滋病发作的药物有了保障。可有人认为他出了河南的丑，事情彻底闹僵了。如今文楼村民还记忆犹新，当时有关领导公开放话———桂系恩要么别来，来了就给他点颜色看看！“五月事件”后仅仅相隔一月，桂系恩还是偷偷去了文楼，送药。）

　　我这人其实很胆小，你要拿枪指着我，我会吓得发抖，但我决不求饶！那次去确实惊险。央视记者和我一块去的，刚到村里，警车就一辆辆呼啸着来了，当场把记者带回公安局。警察搜查时，离我最近时只隔一堵墙。是村民们打掩护，说我到别村去了，侥幸躲过。一直等到后半夜，才由几个村民带着我，手电也不敢打，深一脚浅一脚地“逃”走。

　　你问凭什么抓我？不是现在都还有谣言吗，说我是外国人，是间谍。就因为我的长相？无聊！

　　给我一个机会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文楼现在是春天。这两个月，从温家宝总理接见艾滋患者，到吴仪副总理等高官相继下访，再到河南公开全省38处艾滋病高发村，下派38支驻村工作队，新气象让人欣慰！

　　（记者在文楼了解到，驻村工作队才进村，紧锣密鼓已初见成效。队长陈瑞军向记者介绍：文楼小学500张课桌一律换新，还配置了20台电脑；准备家家通自来水的水管已经采购好，省林业厅资助的树苗也将运到。记者到达前一天，河南省委副书记与9名厅长在文楼现场办公，明确村卫生所要扩建到14间病房，要通有线电视、柏油公路，还要大力普及沼气，发展家庭养殖业，大大超过原“五个一工程”的驻村帮扶标准。）当然也还有问题，现在我最希望两点：第一，进一步彻查公开疫情。就在10天前，我去河南上蔡以外的另一个村，想给艾滋患者的孩子捐助点学费，没想竟然遭遇了像当年文楼那样的阻力。进村就碰上“守株待兔”的派出所民警和村干部。幸好村民反应快，十几个人抢先围上去找借口起哄，我才乘机脱身。就在这个村，我了解到有许多全家人感染艾滋死亡后留下的空房子，还有许多双亲俱亡的艾滋孤儿，艾滋疫情甚至要比已公布的“38村”一些村还要严重，而当地干部还在用“全家在外打工”的谎言，掩盖空房子的真相。

　　第二点希望，请给我一个机会，联合救助艾滋村。去年我还给当地写过两封信，都没有回音。我想通过你们媒体表达我真诚的愿望，我不是敌人是医生，渴望以正常的途径，来帮助文楼及其它艾滋村的村民们，相信我！

　　村民们也有一个希望———追惩肇事血头。记者询问当地公安局，这些直接导致出现艾滋村的罪魁祸首，快10年了到底抓过没有、抓了多少？办公室负责人经过一天的了解很正式地答复记者：实在不清楚，也找不到有谁清楚。

　　无法忘记，记者此行去文楼，离村二里地，三轮摩托便撂下记者，调转头一溜烟跑了。

　　无法忘记，在村卫生所碰到吴仪接见过的70岁老人张桂英，她的丈夫、儿子、媳妇接连死去，送葬连烧三床被，最后剩条破棉絮和孙子同盖。

　　无法忘记，当桂系恩医生接过“贝利－马丁”奖状，当摄影师卢广获得荷兰新闻摄影大赛金奖，每个中国人，心头都会泛起那一份悲涩。

　　当阳光开始普照，勿忘曾经的阴霾。本报记者郭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