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新华社以“干部政绩考核在浙江‘遭遇’变革”为题报道了浙江湖州在干部政绩考核中取消了GDP指标一事。3月28日，央视《新闻联播》以“考核不重‘GDP’干部转变政绩观”为题再次报道了此事。新考核标准提高了对财政总收入、群众生活质量、环境保护和政府办事效率等内容的考核比重，取代了过去以GDP为中心的考核，在全国引起了广泛关注和争议。有分析人士认为，此迹象显示我国地方政府开始对现行政绩考核制度进行反思。记者日前赶赴湖州进行深入调查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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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统计局国民经济核算司司长许宪春：GDP是一个国家或地区宏观经济情况的综合反映，是制定政策的重要依据。湖州是个小城市，它的经济发展状况能够一目了然。但对于任何一个大城市或者省份，GDP指标仍然是不可或缺的。湖州的做法不会对浙江全省产生根本影响。

　　湖州市委副秘书长、新政绩考核体系起草人章旭东：我们认为，要树立科学发展观必须要有正确的政绩观，对政绩考核应实行自上而下的完善和改革。我们探索的GDP变革正是对科学发展观的一种追求，对GDP认识的一种回归，对中央精神的贯彻落实。

　　德清县是湖州市两区三县之一。2001年，湖州市开始淡化官员政绩考核中的GDP指标考核。当年，GDP考核指标从占整个考核指标的10%调减至8%，2002年减至4%，2003年只占2%。今年，湖州干脆完全取消了过去以GDP为中心的考核，成为中国首个取消GDP指标考核的地方政府。

　　但曾担任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县长的胡菁菁对该县未能进入浙江省经济强县行列感到遗憾。胡菁菁说，2000年以来，德清县在国家统计局排定的综合实力百强县市中排名不断上升，2002年名列48位，较上年抬升了11位。但德清县从2001年开始，逐步淡化了对国内生产总值(GDP)的考核，仅当年的GDP就压缩了24.8亿元。为此，该县在浙江省2003年经济强县三项指标考核中，因GDP未达标而出局，无缘享受省政府出台的扶持强县政策。

　　A调查

　　湖州的3个理由

　　章旭东，湖州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关于完善县区年度综合考核工作的意见》(简称《意见》)的惟一起草人。正是这份《意见》使湖州市考核官员政绩不再以GDP指标论英雄。3月27日，章旭东接受了记者专访。

　　GDP指标有一定局限性

　　据章介绍，去年12月初，他在市委书记杨仁争授意下开始《意见》的调研起草工作。“我们征求了各级党政部门、人大、政协和基层干部群众的意见建议，并逐条修订完善。”由于此前3年已经经历了GDP考核逐渐淡化的过程，整个调研过程波澜不惊。去年12月16日，《意见》由湖州市委常委会通过，并于今年1月1日在该市下辖的5区县施行。

　　“湖州市淡化、取消GDP考核的考量有三”。章旭东说，其一是GDP指标本身有一定的局限性。他举例说，“一辆汽车在马路上正常地行驶，这时的汽车对GDP的增长没有什么贡献。突然汽车撞上了路边的大树，司机受伤，汽车损坏。救护车来了，把司机送到医院，医院立即抢救；抢险车来了，把汽车拖到修理厂，修理厂修理好了汽车。这一系列的服务统统被记入GDP，GDP因事故而增加”。

　　“这个例子，可被用来说明GDP指标的局限性。说的是GDP只反映结果，而不管原因，也不管造成的资源、财产的消耗。

　　另外，GDP也不能安全反映经济增长所付出的环境污染、资源消耗等代价，不能准确反映社会成员个人福利状况，人均GDP会掩盖收入差距的扩大”。他指出，上述因素在近年有个经典反映：1998年，南方大水灾引发巨大的灾情后重建需求，推动了GDP增长，但实际上社会财富却绝对地减少了。

　　GDP崇拜会造成盲目投资

　　“其二是形成‘GDP’崇拜”。章旭东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造成各地市在经济发展中以GDP为导向，使得“GDP崇拜”在有意无意间形成。他解释说，所谓“GDP崇拜”，就是过于突出GDP指标的内容，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理解为“以GDP为中心”，把“发展是硬道理”理解为“GDP增长是硬道理”，盲目上项目、搞投资。记者近日在浙江采访时，听到好几位县级领导说，每个月压在心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看本县在全市、全省的GDP排名。排名靠前，大家皆大欢喜；排名靠后，大家焦急不安。

　　遏制注水GDP

　　2003年，浙江省的GDP增速达到14%并历史性地首次超过了江苏。但据《21世纪经济报道》文章，浙江省卓越的GDP成绩背后却伴随着各地市围绕土地资源进行的激烈争夺。文章说，2003年，浙江仅依靠土地整理获得的折抵指标就达31.2万亩。其中，湖州通过土地整理取得建设用地折抵指标近7万亩。章旭东说，“安全以GDP为中心必然造成水、土地、矿产、森林、农田等资源的急剧消耗。实际上，这是将当前相当一部分的GDP建立在透支未来的基础上”。

　　此外，由于任期内的政绩关系到一个干部的荣辱升迁，有人为图政绩好看，不惜大搞浮夸。章旭东坦率地指出，“在GDP中注水是个广泛现象。这是我们淡化GDP考核的第三个原因”。

　　从月初调研启动到月中报告出台，前后不过两周。调研充满过场意味。章旭东说，“市委主要领导非常重视、强力推动”。

　　B声音

　　国家统计局国民经济核算司司长许宪春：

　　小城市或许可以

　　大城市不可或缺

　　尽管湖州GDP变革得到包括毛寿龙在内的一些行政学专家的肯定，但来自国家统计局内部的意见却并不看好。国家统计局国民经济核算司司长、高级统计师许宪春接受本报采访时强调，“GDP作为一项非常重要的宏观经济指标，应该在恰当的范围内合理使用。”他说，GDP是一个国家或地区宏观经济情况的综合反映，是决策部门了解经济运行的工具，也是制定政策的重要依据。“当然，湖州是个小城市，它的经济发展状况能够一目了然。但对于任何一个大城市或者省份，GDP都是不可或缺的。至少现在，没有其他的经济指标能比GDP更好体现经济运行状况。我认为，湖州的做法不会对全省产生根本性的影响。更何况，到2020年，全国GDP指标翻两番是十六大提出的主要奋斗目标之一”。

　　湖州市委书记杨仁争：

　　取消GDP指标考核

　　但仍然要统计GDP

　　针对外界“湖州取消了GDP”的说法，湖州上下其实也是予以坚决反驳。3月23日上午，记者旁听了在湖州大会堂举行的湖州市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市长黄萌在作政府工作报告时强调，2004年，湖州的GDP调控目标是12%。市委书记杨仁争稍后指出，取消对干部的GDP直接指标的考核，并不是否定GDP，而是把它放到合适的位置上，“今后，我们仍然会统计GDP”。

　　C探索

　　“绿色GDP”核算体系

　　章旭东对记者说，根据《意见》，湖州强化了对经济综合实力增强、群众生活水平提高、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等方面内容的考核，并把以前衡量经济发展的指标用其他方式来体现，比如考核增加了城乡居民收入、农民增收减负等指标。他引以为豪的是，自2002年以来，虽然GDP增幅并未抢前，但湖州的地方财政收入、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农民人均纯收入年均增幅等6项增幅指标，却占据了全省首席。“其实这些都与GDP密切相关。只要这些成绩足够好，GDP总能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水平上。”

　　许宪春称，近年来，人们开始逐渐强调GDP的局限性，“人们反思最多的，是GDP不能反映经济发展对资源环境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比如，只要采伐树木，GDP就会增加，但过量采伐后会造成森林资源的减少，GDP却不考虑相应的代价”。他向记者透露，从今年起，国家统计局开始与环保总局等部委一道，研究将自然资源与环境损耗价格化的“绿色GDP”核算体系。

　　许宪春介绍，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或组织建立对经济发展造成的生态环境损失，进行补偿投资的完整科学体系。近年，各国都开始探索改进国民经济的核算体系，纠正以往的以GDP为核心的国民经济核算方式的缺陷。“由于生态环境、自然资源的消耗很难明码实价地计，国家对“绿色GDP”体系的推出没有时间表”，他还举例说，水污染在GDP中怎么核价？森林砍伐怎么核价？土地消耗怎么核价……这些都是难以量化的东西。

　　章旭东则说：“不管绿色GDP好还是取消GDP考核好，我们现在只是按照我们的实际情况进行一场变革和探索。”

　　D反思

　　变革遭遇尴尬

　　自1997年至今，在长三角16城每年的横向比较中，湖州市的GDP增幅均相对靠后，这对湖州取消对干部的GDP指标考核有无影响？这一GDP变革的推行，又应如何面对与周边地区在GDP上的较量？

　　3月25日，湖州市统计局向记者出具的统计报表显示，2003年，湖州市的GDP达488.97亿元，增幅为14.8%。在包括上海、苏杭、宁波在内的长三角16个重点城市中，总量名列倒数第二，增幅列第10位。而据记者查阅到的《湖州市统计年鉴》显示，自1997年至今，在16城每年的横向比较中，湖州市的GDP增幅均相对靠后。

　　这一事实使湖州的GDP考核变革甫一出台就遭人诟病：是不是因为比不过人家，就破罐子破摔，干脆放弃？湖州市委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官员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在GDP指标考核中，工业特别是制造业在GDP中份额较大，对提升GDP相对容易见效。“政府要出政绩，就要上工业，特别是要多上快上制造业”。他说，湖州受历史和现实的局限，拼GDP确实拼不过人家，“我们的GDP有488亿元，而苏州的财政收入就有408亿，怎么跟人家拼？取消GDP考核，客观上也使大家没那么心急火燎，相对静下心来搞发展”。

　　对此，章旭东的看法值得玩味。他认为即使是“因为拼不过而放弃”，这次GDP变革也不失为一次充满政治智慧的抉择，起码决定了湖州“后花园”的发展定位。“虽然湖州在地理上处于长三角腹心，但宁波和上海之间的跨海大桥一旦修成，湖州就面临被长三角经济圈边缘化的危机。而湖州到上海、苏州之间的高速公路修成后，路程只要一个多小时，上海人、苏州人完全可以到湖州来安家嘛。我们有太湖的湖光山色，这是绝对稀缺的资源。取消GDP考核有助于环境的保护”。

　　但这并非所有湖州官员的共识。采访中，一些区县官员的考量非常现实。吴兴区委一位官员忧心忡忡，“以GDP为中心的倾向是整个行政体系由上至下形成的。湖州一个小小的地级市，本身处于行政链条的中下端，根本无法动摇现行干部考核评价体系。”湖州德清县在浙江省经济强县评选中惨痛出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该官员还将“德清出局”事件作了一个简单放大：如果湖州的GDP变革推广到全省，必然动摇浙江省在全国经济实力排行榜上的座次，其后果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著名行政学专家、中国人民大学行政学系主任毛寿龙教授就此接受记者采访时分析说，在整个社会的考核评价体系未发生变化之前，一个地级市的变革注定会引起冲突。“现在，湖州对下面市县的考核办法改变了，但浙江省对湖州的考核办法没有变，国家对浙江的考核办法也没有变。所以，这场变革在短期内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不公平。因为，湖州无法回避与周边地区在GDP上的较量。”

　　新闻点击

　　2003年12月16日，湖州市委、市政府下发《关于完善县区年度综合考核工作的意见》，取消了GDP直接指标的考核，调整后的考核指标如下：一、财政总收入；二、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三、农民人均纯收入；四、招商引资；五、外贸和外经工作；六、工业经济；七、农业经济；八、第三产业；九、科技教育；十、城乡建设和基础设施建设；十一、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十二、就业和社会保障；十三、民主政治建设；十四、精神文明建设；十五、党的建设；十六、社会稳定。

　　关键词GDP

　　GDP被定义为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一定时期内所生产和提供的最终使用的产品和服务的总价值，是反映整个国民经济生产活动成果的一个综合性指标。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萨缪尔森将GDP比作描述天气的卫星云图，能够提供经济状况的完整图像。没有像GDP这样的总量指标，政策制定者就会陷入杂乱无章的数字海洋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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