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闳
韩国艺人李成延因拍摄有辱“慰安妇”形象的写真照，激起公愤，遭到全民族上下一致的谴责。在下跪谢罪之后，公愤并未平息。在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的刺激下，情况变得严重起来。极端民族主义者甚至要求她“剖腹谢罪”。因这一消息的提醒，国内一些民族主义者也蠢蠢欲动。“小燕子”赵薇受李成延写真照事件的牵连，已经是两年多之前旧事的“
军旗装事件”又被翻炒出来了。
有着夸张的、漫画式的眼睛和外表的“小燕子”，无疑是根据卡通片形象所打造出来的儿童偶像，自出现以来，一直在中国(以及韩国)受到未成年人的追捧。然而，童谣中穿花衣的“小燕子”，却阴差阳错地穿上了日本军国主义的花衣。赵薇的“军旗装”表演实际上是以成人的身份登场，向成年人展示自己作为女人的身材和形体。既然已经置身于成人世界众目睽睽之下，就难免要卷入成人世界的“种族-国家”政治斗争的漩涡当中。
赵薇在民族尊严问题上的严重错误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我所关注的是这一事件所激起的公众反应和由此激发的“性-政治”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在差不多同一时段，某酒楼的门卫穿汉奸服装招徕顾客，但并未引起公众如此强烈的种族仇恨。赵薇的“军旗装事件”非同寻常。日前，因“军旗装事件”而向赵薇发动“泼粪”攻击的某男子，则又被人们提起，在他自己和“爱国愤青”心目中，几乎被塑造成了民族英雄。
在“军旗装事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中介物——女性身体。一个中国的女体，包裹在一面有特殊含义的旗帜中，一面敌对民族的旗帜象征性地占有了另一个民族的女性身体。这在某种程度上即意味着一个民族对另一民族的全面占领。在种族仇恨和政治仇恨所激发的暴力当中，女性身体往往就是被争夺和占领的对象。历史上与国家间土地和财富的侵略并存的，即是针对女性身体的侵略。即使是在现代，也不例外。南斯拉夫内战期间的塞族和穆克两族之间，印巴战争双方和卢旺达内战各方，都以强奸对方的妇女作为军事行动的一部分。战争暴行使针对对方女性的身体暴行，得以“半合法化”。侵略者借助于男性“性霸权”来完成种族和政治的“殖民”。
从这一角度看，“种族-国家”不仅是一个政治概念，同时也带有强烈的性别色彩。在“种族-国家”的语境下，女性身体不仅是附属于男性，而且是男性以及相关的“种族-国家”共同拥有的财产。这样，民族主义更多地被赋予了显著的男性特征。在“泼粪”攻击事件中，某男子的行为显然是对赵薇涉嫌种族背叛的报复，但以秽物“玷污”身体这一行为，同时也是男性“性霸权”的象征行为和代偿性的情欲实现。泼粪攻击者的行为看上去是保护民族精神的“贞节”，但它更接近于对女性的“贞节”的强烈愿望。这种愿望也有着深厚的文化历史渊源，在中国历史上，女性对自身贞节的现实责任往往与对民族贞节的历史责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强烈的种族情绪和含混不清的情欲，“失国”的历史仇恨和“失贞”的现实仇恨，混杂在一起，刺激起一种怪异的“爱国”激情，帮助实现了一种不受一般道德准则约束的民族主义“强奸”。在要求“剖腹谢罪”的公愤中，女性实际上成了另一重意义上的牺牲品。女性身体就是罪恶祭坛上的献祭羔羊，无论是“慰安妇”还是李成延或赵薇。
另一方面，以“秽物”克敌制胜的军事思想由来已久。最初是远古时代的重要作战手段，在今天，“粪便”成了民族主义的锐利武器。而从互联网上不同政治倾向和价值立场的网民们之间的“秽语”攻击，到现实世界的“秽物”攻击，都可以看到这一军事思想在现代的发扬光大。民族主义的“巫术”战略战术在实战中是否能奏效，历史上早有明鉴。但在民族精神委顿和扭曲的时代，它总是频频出现。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怪异的场景：圣洁的民族情感包裹在污秽的粪便当中，勇敢地投向一个花枝招展的青春女郎的身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