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在一次采访中偶然发现一群流浪儿背后悲惨的家庭故事。透过他们邋遢的外表，记者听见了他们心灵深处对家人微弱却震撼人心的呼喊：我们害怕流浪，我们想回到你们温暖的怀抱，我们想再次背起书包，回到书声朗朗的课堂……

　　爸爸妈妈，请再爱我们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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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见习记者陈靓／文丁开／图

　　当我们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蓬头垢面、衣着破烂的流浪儿时，常常会捂着鼻子远远躲开。但一次偶然的采访机会，却让我改变了对这些流浪儿的印象，我走进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倾听了他们那一个又一个因为遭到遗弃、虐待和家庭暴力而流浪的悲惨故事。透过他们邋遢的外表，我触摸到了他们那微微扭曲，但仍然善良的心灵，听见了他们那微弱却震撼人心的呼喊：爸爸妈妈，请再爱我们一次。虽然我们曾经离开过你们，但现在请接我们回家，我们害怕流浪，我们想重新回到你们温暖的怀抱，我们想再次背起书包，回到书声朗朗的课堂……

　　那是深圳回暖后的一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我在救助站采写《一大学生最终走进救助站》的稿件时，被十几个流浪儿团团围住，他们席地围坐在我的身边，争先恐后地要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听。这时，那个为我撑伞遮阳的孩子大吼一声，别吵，让我来说。“姐姐，是不是我们像大学生哥哥一样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你，我们的照片和故事上了报纸，我们就可以被爸爸妈妈接回家，我们就可以读书了？是不是啊姐姐？我们想回家，不想再捡破烂、不想再偷单车了，我们能不能去读书啊？”孩子们使劲地摇晃我的手。孩子们清澈而信任的眼神、单纯而稚气的想法让我的心顿时揪成一团，那一刻，我的眼泪悄然落下，我转过头，轻轻拭去眼泪，我不知道我能否帮助他们，但我却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我让他们排队坐好，挨个讲他们的故事。

　　故事1.小勇（14岁河南信阳人）

　　我想重新背起书包上学堂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7年来，流浪儿小勇就像一只候鸟，乘着免费火车的翅膀，冬天从北方飞到南方躲避风雪，夏天又从南方飞到北方摆脱炎热，14岁的小勇已经流浪了整整7年。

　　被亲生父母售卖两次

　　小勇出生在河南信阳的一个小山村，今年14岁了，但看起来还是10岁的模样。可他说起话来，却完全是一个小大人，不仅头头是道，还不时恰当地用上几个成语。从7岁开始到现在，小勇已经在外流浪了7年。他自豪地对我说：“姐姐，你去过的地方和我比起来肯定是九牛一毛，我们常常扒火车免费在全国旅游呢！冬天冷的时候我就扒火车来南方避寒，夏天热的时候，我就扒火车到北方避暑，唉，真是有点累了！”

　　我看着这个过着候鸟般生活的孩子，问他：“你跑出来，你的爸爸妈妈不担心吗？”“我爸爸妈妈，他们才不担心呢，我从小就没见过他们。听村里人说，我爸爸拐卖妇女儿童被判了十几年，我8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我那畜生爸爸卖了一次，是爷爷把我找回来的。爸爸坐牢后，我妈妈马上和他离了婚，我被妈妈领回家后，她要跟别的男人结婚，就把我卖了，卖给镇上工商所的一对夫妇，那一次，我被卖了4000元。我7岁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情被人告发了，我的养父养母就将我送回了外婆家，回来后才知道妈妈跟人跑了，外婆就将我送到了爷爷家，爷爷不是很喜欢我，常常打我，为了少吃点拳头，我就出来流浪了。”小勇面无表情地说着一个似乎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

　　我非常震惊，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可怜的孩子却被亲生父母卖了两次。“你恨你的父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挑起他心底的伤痛。“不知道，我对他们没有印象。但是我很讨厌他们，既然不想养我，要卖掉我，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小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我将小勇轻轻地揽进怀里，希望能够给他一点点温暖。

　　拳头让小勇选择了流浪

　　被养父养母送回来后，外婆又将7岁的小勇送回了爷爷家。可这个少了主心骨，早已家徒四壁的家似乎并不欢迎小勇的到来，爷爷并没有因为小勇的失而复得而高兴，相反，还常常打他，多了一个“包袱”，这个家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小勇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他知道爷爷不喜欢他，更害怕自己再次被卖掉，只好小心翼翼地做着爷爷吩咐的每一件事情。7岁的小勇勇敢地承担了地里所有的活和所有的家务。每天在地里劳作，从地里回来，他还要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做饭洗衣服。爷爷对他仍然没有好脸色，说他是个小扫帚星，克得父亲坐了牢，母亲也跟人跑了。

　　在乡亲们的反复劝说下，爷爷让他复了学。数额不多的学费却让这个贫寒的家雪上加霜。爷爷对他更冷漠了。小勇干活稍微慢一点，就会遭到爷爷棍棒相加的毒打。沉重的劳动让小勇无心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爷爷说他不好好学习，打得更凶了。为了躲避爷爷的拳头，他会跑到镇上躲几天，饿了就到垃圾桶里捡点吃的，困了就到镇政府或邮电所的走廊里睡一觉，白天就到处去捡破烂换钱。小勇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活，开始只是离家三五天，在镇上捡点破烂换钱回家交给爷爷，后来，就开始扒火车到更远的地方流浪，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回家。再后来，他就像候鸟一样在全国“旅行”，这次出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

　　流浪生活无人挡风遮雨

　　流浪的日子很自由，刚刚开始的时候，尽管过着天当被地做床，饿了就扒垃圾箱的生活，可是小勇很快乐，他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外面的世界终于不再有爷爷的打骂和奶奶的唉声叹气。流浪的生活虽然自由但却无人挡风遮雨。7年的流浪生活，小勇捡过破烂，掏过垃圾，偷过单车，甚至还被迫参加过“丐帮”。吃不饱、穿不暖，偷东西被失主揍，不听话被“丐帮”头头打，流浪的日子其实要比挨爷爷打惨得多。

　　为了逃离“丐帮”的势力范围，小勇决定从湖北十堰扒火车到湖南去寻找新的“领地”。他追上火车的时候，火车已缓缓开动，当他一只脚刚上火车，另一只脚的大拇指却不慎卡在了铁轨里。火车巨大的拉力把他右脚大拇指给拉掉了一大半，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小勇傻傻地看着血流不止的右脚大拇指，过了许久，他才疼得大哭起来。他脱下黑黢黢的衬衣团团包住右脚止血，在剧痛中他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火车已经停靠在站里。不记得是什么车站，小勇用一只脚跳着下了车，车站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给了他十元钱，并将他送到了旁边的小诊所。小诊所好心的老板夫妇给他冲洗了伤口，缝了针，上了药，并叫来了警察，把他送进了铁道医院。因为小勇的右脚大拇指已经感染了，被全部截掉，小勇在流浪的路上永远失去了他的右脚大拇指。他在那里整整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护士们给小勇洗澡、剪头发、送饭、买衣服，小勇觉得这里的每一个阿姨都像他慈爱的养母，他觉得这是7年流浪生活中最温暖、最难忘的一个月。“等我长大了，我要找到他们，好好报答。”小勇的心中，对救过自己命的好心人，充满了感激。

　　养父养母家的幸福童年

　　虽然遭到养父母的再度抛弃，但小勇每说到养父母的时候，脸上却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告诉我，养父养母送他回来，是因为被人告发，如果不送走他，养父养母就会被开除。“他们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他们，如果他们没有了工作，姐姐就没饭吃了，姐姐是拣来的，她没有亲人了，姐姐可不能没有饭吃。”小勇认真地对我说。我被小勇的善良和纯真深深感动了，为了让另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幸福，他宁愿一个人流浪。“这么多年了，不知道风头过去了没有，我想回去看看他们，如果养父养母能再爱我一次，我就不出来流浪了，我想回到那个幸福的家。”小勇沉醉在幸福的回忆中。

　　如果不是那场变故，聪明伶俐的小勇如今肯定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他告诉我，那个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养父养母对他很好，从来不会打骂他，姐姐也非常疼他，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他。3岁的时候，养父母为了培养他学习的兴趣，买回好多书教他认字背诗。直到今天，他还能背诵几首。虽然离家的时候只有7岁，很多事情已经记不起来，但爸爸做的饭非常香，妈妈织的毛衣非常暖，姐姐的手握起来很安全，这些他永远记得。每次没有饭吃的时候他都格外想念那无比美味的饭菜；每次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就格外渴望那种温暖的感觉，每次被警察抓的时候，他都希望那只伸过来的手是姐姐的，要牵着他回家。小勇还记得养父母说过，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接他回去。流浪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么多年，他真想重回养父养母的怀抱，他真想再次拿起课本，回到那书声朗朗的课堂。

　　故事2.小林（13岁广东陆丰人）

　　爸爸，请放下你的拳头让我回家

　　小林今年13岁，是广东陆丰人。不知他的鼻子出了什么毛病，老是挂着长长的鼻涕，他只能不时用手将鼻涕抹掉。小林告诉我，他的爸爸是个酒鬼，只要一喝醉酒就会拼命打他，爸爸打他的时候，软弱的妈妈只能在一旁流泪。有一天晚上爸爸喝酒回来，他拿着试卷让爸爸签字，爸爸一看成绩很差，一脚就把他踢得飞了出去，鼻子撞在椅子上，出了好多血。从那以后，他对爸爸彻底失望了，他和村里的坏孩子玩在了一起，常常不回家，靠捡破烂和小偷小摸维持生活。爸爸有一天又喝多了，说他是个坏孩子，让他滚出去，从那以后，小林离开了家乡，在广东四处流浪。

　　我问小林想不想回家，“想，怎么不想，我想我的妈妈，可是我不敢回去，这么久不见人，我爸爸会打死我的，除非让我爸爸不打我，我就回家。如果他打我，我还会再跑出来。”

　　故事3.小光（14岁河南人）

　　妈妈，让我回到从前的幸福时光

　　小光14岁，也是河南人。他是这群孩子中最成熟、最忧郁、最不爱说话的一个。小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冒出一句话：“姐姐，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我心里有事，我一点也不快乐。”

　　小光告诉我，爸爸和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妈妈带着他改嫁给了继父。继父丝毫没有嫌弃他，相反，对他比亲生父亲还好。可是有一天，他放学回家，亲眼看见母亲和村里一个光棍偷情，他跪在地上哭着恳求母亲不要毁了这个家，可母亲却没有任何改变，仍然和那个光棍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他威胁母亲，如果再这样，他就告诉继父，从那以后，母亲对他的态度完全改变了，说他吃里扒外，经常以各种理由打得他鼻青脸肿。有一次母亲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说，如果他敢多嘴就掐死他。对母亲的恐惧和对继父的愧疚像毒蛇一样蚕食着小光的心，他觉得他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再也读不进书了，再也不想说话了，再也不敢面对继父的关心。继父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走了，小光也选择了流浪。“如果有一天，我的妈妈意识到她错了，如果有一天，继父能够原谅我的母亲，我希望说服继父一同回到母亲的身边，回到以前的幸福时光。可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小光的眼中一片迷茫。

　　故事4.小军（12岁湖南人）

　　我想回家，但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军是湖南人，家里兄弟姐妹很多，爸爸妈妈管教他们的方式非打即骂。有一次犯错误被爸爸狠揍了一顿后，只有12岁的小军跟着一个远房叔叔来到广东打工。跟着那个叔叔弹了两年棉花，除了吃住，叔叔没有给过他一分钱。过年了，他离开了这个黑心的叔叔，身无分文的他加入了一个偷单车的团伙。偷一辆单车向组织里的头头换5元钱，但不是每天都有钱，有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只包吃住。小军最多的时候一天偷过7辆单车。被抓了几次后，小军害怕了，他偷偷离开了这个团伙，靠翻垃圾箱或掏饭店倒掉的潲水里的残渣填饱肚子。小军这才发现，家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因为出来打工的时候年龄太小，他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每次遇到老乡，他都会向他们问起他家所在的小山村，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偏僻的地方。他现在好想回家，不管爸爸再怎么打他，家里再怎么穷，如果能回家，他再也不会离开。他在等待，等救助站的叔叔阿姨为他找到回家的路，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

　　后记

　　爱是人类惟一的救赎。如果这些流浪儿的父母能够再爱他们一次，不再用暴力和冷漠来对待自己的孩子，而是用爱来温暖他们那颗对亲情麻木的心，用爱迎接他们回家、用爱让他们过上新的生活，用爱让他们不再去偷、不再去抢、不再打架、不再流浪，这些流浪的孩子一定会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可是，这些父母能够用爱迎接他们回家吗？这些孩子能够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吗？这些孩子还会继续流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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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本报见习记者陈靓／文丁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