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章俊元刚一当上交通厅长，就豪迈地提出要打造廉政交通，重树交通系统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在2003年全国“两会”期间，身为全国人大代表的章俊元站在人民大会堂高高台阶上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声音洪亮地说：别的地方修一段路倒一批干部，而我这里是修一段路成长一批干部！他还有一个形象的比喻：100－1＝0,就是说一个人干的事再多，如果廉政方面出了问题，一切都白搭。然而，今年的“两会”前，章俊元本人却以“腐败落马”的事实，再次诠释了他自己发明的等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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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在下属面前一直以“好官”“清官”形象出现的贪官，其假象几乎蒙骗了厅里所有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他们为自己被愚弄被欺骗而愤怒，为厅里出了这样的事觉得自己脸上没有光彩。

　　一位在交通厅工作不到3年的普通公务员，向记者讲述了厅长出事后他自己的四个“不明白”。 不明白一

　　在同事下属眼中厅长一直是个“好领导”，怎么“说进去就进去了”呢？

　　“3年前，我们一批大学生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交通系统工作。在新进人员培训班上，我第一次认识了章厅长。他看上去没有官架子，像长辈一样与我们交谈。他说，公务员是吃国家俸禄的，吃俸禄就要为老百姓办事，要立志做一名廉洁自律、人民满意的公务员，而不是立志当多大的官儿。”

　　“厅长能亲自与我们谈心，我们这些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都觉得很兴奋。当天晚上，我还在日记中写下厅长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并且暗下决心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公务员。3年当中，作为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与厅长直接接触的机会很少，偶尔碰到，厅长总是很热情地主动打招呼。说实在话，那时在我眼中，厅长是一个好领导。其实，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印象，厅里很多同事都是这么认为的。这次听说厅长出事了，我们起初还以为是谁在造谣，没想到第二天就开会通报了。以前成天在报纸上看到查处腐败案件，总觉得那事离自己很远，这次一下子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是心目中的好领导，大伙儿真是一下子懵了。”

　　“通报会的那天晚上，我与当年一起进交通厅工作的几位好朋友在一个小酒馆喝了一个晚上的闷酒。大家突然觉得生活特没劲，一方面是自己单位的‘一把手’出了事儿，外面议论纷纷，总觉得挺丢人的；另一方面，想起厅长在培训班上的一番话，仿佛这是一个真实的谎言，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这时再翻看日记，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把手’出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尽管厅里开会要求大家安心工作，珍惜部门声誉。但是，据我观察，这几天是议论的多，工作的少；闷闷不乐的多，开心的少。单位好比是一张桌子，‘一把手’就是桌面，现在桌面突然被掀掉了，你说这还能算是桌子吗？”

　　“印象中，厅长每年的民主测评都是优秀。可就是这样年年优秀的干部却与腐败分子画上等号。如此看来，民主测评也不是万能的。8小时之内，都难见厅长的影子，更何况是8小时之外呢？所以说，光有年终的民主测评没有平时的民主决策，就很难测得准。”不明白二

　　在台上厅长大会小会说廉政，怎么在台下他“说腐败就腐败了”呢？

　　“厅长同时兼任厅党组书记，党风廉政的事情归他管。他曾多次在大会上说，交通部门有钱有权，但是钱是国家的，权是人民的，乱花钱和乱用权，轻则违纪重则违法。他要求全体职工监督他这个厅长，同时也要求大家珍惜公务员这个荣誉，不要在钱和权上栽跟头。事实上，我们单位的廉政建设抓得是紧的，在我参加工作这3年中，没有出现过什么腐败案件。当媒体报道河南三任交通厅长‘前腐后继’的消息时，我们还在私下里议论，能有一个好厅长也算是我们职工的幸运。可现在？唉！”

　　“我印象最深的是，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交通系统召开副科以上干部党风廉政专题会议。就在这个数百人参加的大会上，厅长还意味深长地说，刚刚到一个监狱里去探视一个因腐败被判刑的副市长，这个曾经官居副厅级的囚犯，在看到他时，竟然哭得像个小孩，说自己现在特别想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回到家里与老婆孩子在一起，哪怕喝上一碗稀饭，吃上一口萝卜干。厅长说，见到此种情景，对自己触动很大。一个干部的成长，国家、家庭、本人都付出了很多，本来正是干工作、服务国家的年龄，却只能在监狱里度过，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说到这里，厅长突然提高了声音：谁要是头脑发热，想往自己的兜里揣钱，我建议他多到监狱里听听贪官们的忏悔。这是一剂良药！打那以后，厅里果然立了项新规矩：处级以上干部每年都要到监狱里接受一次警示教育，而且每次都是厅长带队。这项制度还受到省里有关部门的肯定，交通厅连续两年获得了党风廉政建设先进单位。那个牌匾还挂在厅长的办公室，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领导台上说人话，台下做鬼事，这叫我们普通职工还能相信谁？”

　　“治廉先治官，治官先治‘头’。其实，一个单位风气的好坏，关键在于一把手。现在的问题是，在一些领导眼里，廉政说起来重要，做起来次要，贪起来不要。如果廉政意识不入脑、不入心，空有廉政的牌匾，那只能是做个样子。”不明白三

　　厅长家里的钱足够花的了，怎么别人的钱“说收就收了”呢？

　　“一听说厅长出事了，我马上想到可能又是钱害的。后来的消息证实了我的预感。据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唉！厅长不是每年都到监狱里自觉接受警示教育吗？怎么还是对不该拿的钱动了邪念呢？”

　　“到过厅长家里的人都说，他家条件十分优越。不仅有装修豪华的房子，还把儿子送到了英国读书。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收入不错的家庭。单位的会计说，由于厅长同时兼任一个产业集团的董事长，实行年薪制，一年起码有30万元的收入，不拿厅长职务工资。另外，他的夫人也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一年也收入10多万元。他家里看得见的收入起码在50万元以上，再加上什么人情往来以及赶场子的红包，总该有个大几十万的收入。”

　　“有了很多钱，还想更多的钱。这是人的贪财本性使然，还是环境的诱惑？冷静下来考虑，可能还是后者的作用大一些，特别是交通部门的工作环境，有时候是在不知不觉中‘湿了鞋’。”

　　“厅长兼职多，也真忙，在厅里的时间比较少。据厅长身边的人说，找厅长的人很多，看上去都是些有钱人。这些人出手都很大方，坐的是豪华轿车，住的是豪华酒店，而且自称是国内国外经常跑的‘国际人’。成天被这些人包围，也真够厅长受的！”

　　“我这是在笨寻思，与厅长比，我们的收入就有点自惭形秽了；那么与款爷比，厅长恐怕也有点不服气：为什么你从我手里拿项目，一赚就是上千万，而我的全年收入也不就是区区几十万，才是你的零头。我想，这也许就是厅长想不通，而最终‘掉进去’的诱因吧？”

　　“听说领导干部每年要申报家庭财产和收入情况，我寻思写出来的数字恐怕是打了许多折扣。正常的收入都不愿意‘曝光’，更何况是那些桌底下的‘收入’呢。人们常说，环境改变人。在我看来，手握权力的人更容易被改变。人与环境之间的确需要‘防火墙’，关键是谁来建？”不明白四

　　我们天天都在说监督权力，但怎么腐败还是“说发生就发生了”呢？

　　“说句实在话，交通部门的确是个实权单位，修路、造桥、管运输，哪一项都是与钱打交道。2003年，江苏的交通建设投入就达310亿元，而2004年还要达到400亿元，这些钱大多是从交通部门花出去的。项目自己定，工程自己建，路桥自己管，费用自己收，没有几个政府部门能有这么大的权力空间。”

　　“部门有权，厅长自然就有权，那些成天围着厅长转的老板们，其实用意很清楚，就是看中了厅长手中的权力。不说别的，仅就高速公路这一项，只修一段路，就能造出上百个百万富翁。这种巨大的利润诱惑，怎能不让那些老板们花血本来拼杀呢？他们相互拼杀，往往就会殃及手握重权的人。”

　　“光一个厅长职务，就够实在的了，更何况还是产业集团董事长呢？另外，那些临时加到头上的总指挥、副总指挥等头衔也是让人羡慕的美差。不是说，权力容易滋生腐败吗？为什么还要给一个人这么大的权力？”

　　“事实上，交通部门已经成为腐败案件高发领域。河南三任交通厅长‘前腐后继’案刚刚尘埃落定，又传出这个省的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因害怕腐败被查潜逃国外。近几年来，全国已有二十几个省的交通厅长栽了跟头。至于县市交通局长因经济问题‘落马’更是赶场儿似的。早在2000年，省交通厅也出现过17个人的腐败窝案，不过那个案件最大的官只是个处长，而这一次却一下子轮到了厅长。”

　　“3年前，我刚进交通部门工作时，就听说要打造‘廉政交通’，也亲耳听到厅长在谈到廉政合同时说的‘100－1＝0’的比喻，意思是说一个人干得再好，如果廉政出了问题，所有功劳都没有了。今天，虽然廉政合同还在签，但是制订廉政合同的人却轰然倒下。这样的教训究竟该由谁来吸取呢？”

　　“都说权力需要制约，但在怎么制约上缺少更好的办法。特别是对单位一把手的监督，往往是上面够不着，下面不敢言，自己管不住。监管变成了墙上的文字游戏。意志是铁、制度是钢。但光有制度还不行，不折不扣地执行制度才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作者：新华社记者 郭奔胜 王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