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金岭
多年前，魏明伦先生在游览甲午海战的旧地威海之后，写了一篇题为《国耻名胜威海市政府办公大楼》的长文，发表在《文汇读书周报》上。虽然是很多年前读过一遍，但至今印象犹深。那座记录着中国近代社会巨大历史耻辱的沿海城市，只是一个刚由县级市升级为地级市的中小城市，却建了一座庞大的政府办公楼。这座办公楼引人注目之处不仅在于其
大，更在于其外观设计仿照了布达拉宫的格局，配以楼前的广场，确实有一种逼人的气势。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这样一个国耻地，给魏明伦先生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座霸气十足、高大巍峨的政府办公楼。也正是这一点，引起时为全国政协委员的魏明伦先生的极端感慨，斥之为“国耻名胜”。
其实，最近这些年来，魏明伦先生所痛斥的这种现象，已经是很常见了。到各地看一看，哪怕是一些很落后的县城，也有不少都建起了耗资巨万的豪华办公楼，个别地方甚至连乡镇也不落后，办公大楼纷纷拔地而起。东部一个较为发达一点的县，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不但建起了据说“现代化程度”不亚于京沪的“五十年不落后”的办公楼，同时兴建的，还有办公楼对面的大型广场，号称广场的面积“超过天安门广场”。用这个县地方官的话说，只有这样“才能和经济强县的地位相称”。言外之意非常清楚，既然当地的经济发展起来了，政府也得随之而“发展起来”，不然的话，太有失“体面”。都说中国人爱面子，于今看来，这面子爱的真是无孔不入啊！
春节期间，和一位著名的社会学家聊天，这位名牌大学的教授说，他利用到各地搞社会调查的机会，拍摄了不少地方豪华办公楼的照片，然后做成幻灯，作为充实自己课程的鲜活材料。他说，每当在课堂上谈到这些的时候，他总是告诉学生两句话，一是这些办公楼的豪华程度，丝毫不逊于发达国家，有的甚至超过发达国家，二是多少年后，随着中国社会的全面进步，再回过头来看这些豪华办公楼，我们感到的不会是荣耀，而是耻辱。
我理解这位学者所说的耻辱，主要是针对这些豪华办公楼背后隐藏的畸形的价值观念，正是这些观念的存在，催生了“丝毫不逊于发达国家”的办公楼。从本质上说，这些畸形的观念，造成了社会财富分配的某种不均衡，豪华办公楼，只不过是一个突出的个案而已。
有一个域外的个案，也许能给我们另一种感觉。1988年，澳大利亚新的国会大厦落成，它座落在一个小山丘上，面对山岗，居高临下，当然气势非凡！但让人感觉奇怪的是，在国会大厦的上面，却有一片绿地，专供游人在上面休息、观光和游玩。这样的设计，在东方国家也许是不多见的。这里昭示的理念非常清楚：公民们可以在代表自己的议员头上活动，因为公民的权利是国家权威存在的目的，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国会，也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这实际上是说，权利是权力之母。
如果在这一点上出现哪怕丝毫的偏失，都有可能从“服务”偏向“统制”。在“统制政府”之下，衙门前喜欢摆上张着血盆大口的石狮子，使小民们望而生畏。现代社会的服务，当然不会再搞这一套，但如果一个公民，站在自己政府的豪华办公楼前，感到的只有威严的气势，体验到的只有自己的渺小，这绝对不是应有的常态。
常听有人强调要树立政府的权威，这当然是应该的，但必须明确一点，政府的权威决不是来自于大楼之大之豪华之气势之威严，而是来自“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