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烂尾楼”怡和锦江国际大酒店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尽管合肥市政府表示要负责到底，并于5月10日形成了几条基本意见，但到今年底以前，未必能轻易脱身。

　　这幢高楼一度“烂尾”，政府工作组出面盘活，再度“烂尾”。开发商也先后两次以出售大厦部分产权形式，共向600余户业主募集资金约1．4亿元。至今，开发商既不能按期完成工程，也无力按合同向业主支付租金和违约金，更无力清退售房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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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主们把清退房款及利息共计约1．1亿元的要求，指向了合肥市政府，而且认为有理由这样做。

　　7年内两度“烂尾”

　　淮河路是一条有近百年历史的商业街，号称安徽第一街、合肥的“王府井”。1996年，合肥市开始淮河路二期改造工程，成立市建委所辖的淮河路工程改造指挥办公室，简称“淮改办”，对外招商。

　　此时，在青岛做房地产开发生意的张平等人在合肥注册的怡和房地产公司，同香港和盛有限公司注册中港合资“三荣房地产公司”，计划投资3000万元在淮河路中段建一座建筑面积达28000多平方米、25层的综合办公楼，取名“三荣大厦”。

　　1997年4月，三荣大厦开工后，《安徽晚报》、《合肥晚报》、《新安晚报》都刊登出以“淮改办”作为第一开发商、三荣公司为第二开发商的售房广告，宣称“您的投资会为你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合肥市公证处出具的公证书中也提到，投资回报率最高可达18％。

　　1998年7月，当时还没有商品房预售许可证的三荣房地产公司，借用“淮改办”商品房预售许可证以反租经营方式向368户业主预售价值7000万元的在建商品房，业主实际付款4400万元。

　　然而，问题很快出现。先是1999年8月中国人民银行合肥中心支行调查三荣公司在大厦销售中的高回报率，认定其违反国务院和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属通过出售资产份额的处置权进行非法集资，要求于2000年3月底前全部清退集资款。其后，公司的港方又与中方发生人事纠纷，引起业主混乱，出现冲击三荣公司、聚众上访市政府，工程停工，销售中断。已经封顶并完成70％内部装修的大厦停工，资金缺口约1500万元，大厦出现第一次烂尾。据张平回忆，当时整个大厦被不同债权人分别查封，三荣公司在大厦已无一平方米净资产。

　　2000年3月28日，合肥市政府组成联合工作组进入三荣公司，帮助和协调公司盘活“三荣大厦”的工作。这期间，政府工作组协调解除对大厦的查封。

　　据张平介绍，工程停工时，三荣公司周转金仅约150万元，其中包括从业主处借的20万元。当时中方怡和公司的股本为1227万元，其中包括张平本人的400万元。2000年6月，通过新安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验资报告增资到5700万元。对三荣公司的审计报告显示，包括需要清退业主售房款在内的公司负债为9700余万元。增资后，三荣公司变更为“辉豪房地产公司”，股东只剩下张平和其妹张怡红，顺利拿到营业执照，并将其注册日期提前到1996年。同时获取中国工商银行安徽省分行营业部的1360万元短期流动资金借款。工作组协调市开发办下属的城建开发公司借给辉豪公司500万元，开发商用这笔钱还银行贷款利息、工程款、发放职工工资。

　　2001年底，辉豪公司策划并经工作组同意，将大厦用途转为四星级产权式酒店。辉豪公司首先全权委托上海锦江集团对酒店进行管理，将该酒店定名为“怡和锦江国际大酒店”，然后请中国深房集团为酒店内部装潢提供设计，最后将内部装修工程承包给中国广厦集团，由中国广厦集团垫付1200万元工程款重新装修。这便是后来许多新业主经常提到售房广告中吸引眼球的三块“金字招牌”。

　　新业主们介绍说，辉豪公司除了在广告中突出这三块“金字招牌”外，还抓住了“一杆大旗”，就是合肥市政府。辉豪公司在广告宣传中，反复强调该项目是市政府全程指导监督把关，还特地指定了一个政府账户。市政府副秘书长、工作组组长李潮海在接受《新安晚报》记者采访时说：“工作组对大厦重组资产进行监管，设立政府账户，辉豪公司销售、融资所得资金打入该账户，……工作组对资金用途及流向实施监控，杜绝违规”。

　　2002年5月起，先后有约270户购买了该酒店的客房，并将总计约9300万元的购房款存入政府指定的账户。2003年12月“怡和锦江国际大酒店”开始试营业，新业主也如约领到了1～2个季度的租金。

　　2004年春节过后，新业主突然发现本应发放的新一个季度的租金没有打入自己的账户，到酒店去质询，才发现试营业的酒店已紧闭大门。接着，业主们发现即使在酒店试营业期间，内部装潢远没有结束，17～24层的内部装潢因无力支付工程款而停工。

　　合肥市政府的材料说，怡和锦江国际大酒店12月22日开始试营业，但当时酒店刚开业，又处在经营淡季，酒店每月运营费用约190万元，实际月亏损约40万元。酒店无力支付亏损和运营费用，造成上海锦江酒店管理公司终止合同，撤离人员，酒店于2004年1月23日通知歇业3个月，4月23日起正式停业。

　　三方辩说

　　大厦两度“烂尾”，涉及600余户业主1500多个家庭，共计4000多个自然人。由此出现业主围堵省政府大门事件，集体到省市政府上访多次，在合肥市被称为“三荣风波”。

　　据合肥市政府5月12日提供给《瞭望新闻周刊》的材料：1999年底第一次产生“三荣风波”后，市政府认为应通过司法渠道加以解决，但上访群众坚决不同意，10多次集体到省市政府上访。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和保护购房户的利益，市政府于2000年3月成立以分管副秘书长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大厦开展调查处理工作，作了大量的工作：一是采取紧急措施，协调有关部门为部分购房户实施财产保全，办理房产证，督促开发商与购房户签订还款协议。二是经过协商，在大厦停工一年后，于2001年元旦复工。三是为防止新业主购房资金被挪用及其他债权人截留，在市外商投资协会设定了监管账户，并明确了监管职责。四是工作组督促开发商从2002年7月起向老业主按月还款共计1500万元；从2003年6月起向新业主支付租金（合同回报高达8．6％）共计160万元。经过以上工作，到2003年底没有出现上访，业主表示满意。

　　现已退休的前工作组主持常务工作的副组长满铭琦接受《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说，工作组对三荣公司以及后来的辉豪公司的资金监管，仅限于形式上的监管而无法真正阻止以其他形式为掩护的抽逃资金行为。他同时认为，辉豪公司以政府工作组的名义刊登广告是未经政府同意的企业行为。当问及为什么政府工作组没有在媒体反驳时，满铭琦回答怕影响三荣大厦的盘活。而合肥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法律工作者则认为，政府没有反驳即是对这种做法的“默示”。

　　而业主普遍认为“三荣风波”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淮改办”将商品房预售许可证借给没有许可证的三荣公司、以淮改办为第一开发商的名义在合肥的媒体上做广告起，合肥市政府的行为就卷入了三荣公司的经营中。

　　业主说，在大厦第一次“烂尾”后，正是由于有政府出面保证，工作组的参与和监控，设立政府账户对资金的监管而不是使用开发商账户，许多新业主才投资酒店。

　　另外，业主认为政府工作组与开发商存在纠缠不清的关系。据开发商张平介绍，在工作组进驻三荣大厦后，三荣公司成立工程监理部，工作组副组长满铭琦的弟弟满晓成为监理部负责人。其后，2003年7月，满铭琦退休后，被开发商聘为总经理，任职至2004年2月。

　　开发商张平则认为，大厦第一次“烂尾”前，政府作为项目的第一开发商是无奈之举，“当时的法规不健全……，淮河路改造时整条街只有一张预售许可证，所有开发商都是借用淮改办的许可证。”工作组进驻三荣大厦，虽然介入企业经营行为，但“本意是好的，是为了帮助协调盘活大厦”。

　　不过，张平认为政府也有应负的责任。在被人民银行认定是非法集资前，三荣公司提供的高回报率是经过市公证处公证后才在媒体上公布的，市公证处应负相应的责任。而工作组进驻大厦后，“企业行为不像企业行为，政府行为不像政府行为”。按照规定，工作组要对开发商使用的每一分钱进行审核，这样他无法采用房地产业的通常做法，抽出一部分资金开发另一个项目，拿新项目的资金收益来盘活三荣大厦。此外，张平还认为大厦的工程款中存在黑洞，主要是承建单位所报的工程款数和开发商请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的结果有较大出入。

　　未了结的纠葛

　　到目前为止，两次“烂尾”导致的业主集体上访共达30多次，其间甚至出现了一些过激行为。

　　也有诉诸法律的。2003年10月，业主孙辉就在合肥市庐阳区人民法院起诉辉豪公司，要求清退购房款38万元并赔偿违约金6万元，法院一审裁定孙辉胜诉。30天后，孙辉要求强制执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法官告诉他，“那是监管账户，不能动”。

　　在4月23日怡和锦江国际大酒店正式停业后，新老业主开始新的上访，形成第二次“三荣风波”，引起了省政府的高度重视。

　　合肥市政府副秘书长李世华说，由于工程“烂尾”时间拖得较长，现在负责解决问题的市政府领导是在2003年下半年接手的，所以情况还没有全盘掌握。但政府已经派出审计调查组进驻“怡和锦江大国际酒店”，追查二次“烂尾”原因，同时指示工作组继续盘活该项目，争取最大限度地维护老百姓的利益。市政府在与业主对话时曾提出三种解决办法：第一，继续盘活；第二，走司法破产程序；第三，整体出售，保护所有购房者的利益。但前两个思路均被业主否定。

　　据合肥市政府5月10日上报给省政府的材料显示，已形成了5条意见：三荣公司问题由合肥市政府负责处理到底；原则是尽可能使业主的本金不受损失，如有损失，力争使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全体业主在2004年6月底前形成大厦整体资产处置的统一意见，市政府将在2004年10月底，最迟在年底前形成结论性意见；公安、司法等部门加大对违法违纪行为的查处力度，查处中不论涉及到谁，将坚决一查到底，并依法依纪处理；工作组将定期或不定期向业主代表通报工作情况。

　　资料：

　　部分业主生活陷入困境

　　“一毛（角）了，吃热的”，年龄稍大一点的合肥人都很熟悉这个叫卖声。老人叫黄家源，卖“五香蚕豆”近20年，出了名，被合肥人称为“蚕豆大王”。1998年“三荣大厦”的销售人员找到68岁的黄家源，动员老人投资“三荣大厦”三楼的“唐人食街”。老人把十几年来靠“一毛钱一包蚕豆”所积攒的十几万元钱，购买了“唐人食街”的一个铺面。事发后，黄家源支撑着病体到省政府反映情况，希望问题能够解决。而直到2003年春老人过世后，黄家源的二女儿黄莉才拿到部分购房款。

　　据调查，大厦600余户业主涉及1500多个家庭，有的一家三代或亲戚共同购买，有的东挪西借或通过银行按揭贷款购买，有的业主交房款所用的钱甚至是老人的养老金，病人的看病钱，孩子的上学钱。

　　乔素华2001年在北京协和医院被诊断为罕见的“克隆病”，每月所需治疗费用在2700元以上，而每个月依靠社保只收入300多元。抱着能多筹措些医药费的想法，2003年乔素华看到《新安晚报》上刊登的售房广告后，拿出全部积蓄6万元同他人合伙购买了一套价值约37万的酒店客房，合同规定每季度付租金7700元。近8个月中，乔素华只领到一个季度的租金。

　　赵滨玲提起自己的经历更是唏嘘不已。丈夫1996年车祸身亡，1998年用丈夫的全部抚恤金2万多元和东挪西借的钱买了“三荣大厦”2平方米的商铺，价值3．6万元，希望能用高回报租金供12岁的儿子读书。转眼6年过去了，今年孩子就要考大学了，她却血本无归。作为中学老师，赵滨玲的收入每月只有五、六百元，除去孩子上学等费用，母子俩每月伙食费只有200元。文／瞭望周刊记者 杨 柳 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