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莹

　　位于广东省汕头市潮南区的贵屿镇，人多地少，属于严重的内涝区。长久以来，这里的农民有走村串巷、收购各种废旧品的传统。近年来，贵屿人已不再局限于鸡毛、鸭毛、废旧铜铁的回收，开始涉足“电子垃圾”的拆解。贵屿镇以拆解电子垃圾出了名。每年要吞吐掉上百万吨的电子垃圾。这些电子垃圾大部分源于进口。人们通过拆解电子垃圾摆脱了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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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镇上随处可见漂亮的楼房和高档汽车，可也为这样的“富庶”付出了沉重代价。

　　近距离感受“垃圾之城”刺鼻的气味、滚滚的浓烟……

　　一踏进贵屿镇，就能感受到这个著名的“垃圾之城”的气息。空气中不时飘过刺鼻的气味，街道两旁遍布着正在拆解各种电器、电路板、塑料的家庭作坊，工人们都在低头忙碌着。大街上四处可见成堆的废旧电器和经常堵住街道的正在卸货的大型汽车，街道看上去比较脏乱。走出镇中心地区，可以看得见大片抛荒的田地上同样堆满了垃圾，有的垃圾堆还在冒着滚滚浓烟。记者正想走进一家拆解电器的作坊里看个究竟，一个老板模样的人马上走过来拦住，大声说：“不要进来，不许拍照！你们记者老来贵屿，害得我们生意都没办法做了！”

　　把生意清冷归结于记者对当地环境问题的曝光，这是很多贵屿人的心态。媒体开始关注贵屿的电子垃圾现象以后，当地政府加强了管理，电子垃圾走私现象得到了一些控制，用贵屿人的话讲，“拿货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了，钱不好赚了”，原来房前屋后私搭乱建的用于拆解废旧电器、乱烧乱焚电子垃圾的“建筑”，政府都进行了分批清理拆除。一些当地人显然还不能正确认识政府对电子垃圾污染问题严加管理的意义所在，他们甚至认为拆解电器让自己致富，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媒体对贵屿的关注完全是小题大做。几经周折，两位已经在贵屿打工10年的外地民工表示，愿意带记者看看真实的贵屿。

　　他们把记者带到了背街处的一家作坊，远远地就能看见被挡着的作坊里冒出的黑烟。他们告诉记者，这是作坊在烤电路板，把电路板放在煤炉上用火烤软了，用钳子把上面的各种芯片、电容、极管等电子元件分离下来，分类后转销给深圳、东莞等地的电器厂。烤电路板一般都由妇女来做，不需要太多的体力，但是污染十分严重。政府加强管理后，一般的作坊不敢公开让工人坐在街边上烤电路板了，都在外面遮挡起来，还发给每个工人一个小电风扇，把有毒气体吹走。“不过吹也是吹在贵屿的街道上，污染还是有的”，他们说。除了烤电路板的以外，记者看到，政府明令禁止的烧垃圾、塑料和酸洗作坊仍然还有，不过为了躲避执法队的检查，他们大多非常隐蔽，往往在背街处或镇外抛荒的田地里悄悄地干。

　　来往穿梭的运水车也是贵屿一景。近年来，由于大量倾倒电子垃圾拆解后的各种余料和废件，甚至是提取各种残余金属后没有使用价值的强酸，除了南阳片区，贵屿绝大部分的地表水和浅层地下水已经不能饮用。河水在前几年已经成了墨水一样的深黑色，这两年经过治理，渐渐转变成了深绿色，气味也没那么难闻了，但是居民饮水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整个贵屿只有龙港的部分地区通了自来水，大多数居民都要买水喝。不过普通生活用水，诸如洗衣服、洗菜、洗碗，居民们还是用已经污染了的水，对身体健康仍有很大影响。

　　电子垃圾拆解形成产业链后患无穷

　　在贵屿，电子垃圾拆解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以家庭作坊为主要方式，几乎人人参与，连上学的孩子回到家，也跟着大人一起拆解电子垃圾。

　　贵屿人对电子垃圾的处理有着固定的方式：第一步是分类，对成吨购进的各种电子产品进行简单的功能测试，把尚能使用的单独分拣出来，简单清洁翻新后，当作二手货出售到外地；第二步就是拆解。以完全手工的方式，用螺丝刀、锤子、扳手、电钻等把所有不能使用的电器分拆成塑料、金属、电路板、电线等。分类完成后，老板会根据自己的需要自行处理一部分，比方说铜、铝，甚至金和银等等，其他的就卖给专门的二级作坊和工厂回收处理。这是产生污染最主要的环节。为了辨别塑料的种类，工人们通常要把塑料烧一下，依靠嗅觉去辨别，烧塑料产生的有毒气体不仅污染环境，也严重威胁着工人的身体健康。为了获得电线中间的铜，一般也要用火烧，烧电线时，有毒气体更是大规模扩散……

　　由于电子垃圾拆解业需要很高的投入来控制环境污染的问题，而以作坊生产为主的贵屿根本不可能配备那些昂贵的设备，再加上对电子垃圾危害性认识不足，贵屿人多数采用火烧、酸洗、直接丢弃等原始方式处理电子垃圾，从而给贵屿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除了地表水、地下水严重污染，不能饮用以外，烘烤电路板、焚烧垃圾和塑料回收等产生的大量有害气体和悬浮物，也使得空气质量变得非常差。由于饮用水污染而导致的肾结石和由于空气污染而导致的呼吸道疾病，成为当地的多发病。重金属、有害金属的大量填埋使土壤受到严重污染，土地大量被抛荒。贵屿人现在务农的极少，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富起来了，不需要再去种地；另一方面也因为无法再种，贵屿的土质变差以后，种出来的米、菜的产量和质量都很低。政府虽然已经开始采取各种措施治理污染，但是环境的改变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在谈到当地的环境问题时，大多数贵屿人选择了沉默或回避，不过在谈到子女的前途时，他们的态度都明朗起来：希望孩子们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后离开贵屿，离开这个饱受污染的地方。

　　电子垃圾时代即将到来“贵屿现象”须引起重视

　　国家环保总局污控司固体处的钟斌说，从本质上来说，贵屿出现的环保问题跟全国其他地方的环保问题没有太大的差异，都是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出现的破坏生态环境的问题。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媒体和社会特别关注“贵屿现象”，也并非杞人忧天。现在中国居民的生活水平还不能与发达国家相比，大多数居民还没有条件经常更新电器，也就是说，中国尚未进入真正的电子垃圾时代。再过若干年，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必然要面对大量电子垃圾如何妥善处理的问题。现在贵屿的电子垃圾污染问题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如果不借鉴贵屿的经验和教训，提前做好处理电子垃圾的各项准备，将来的中国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贵屿。钟斌认为，造成贵屿电子垃圾污染的根本原因是，贵屿人在用19世纪的工艺处理21世纪的高科技产品，手段过于原始。如果采用科学合理的方式分离电子垃圾，完全可以变废为宝，使垃圾处理成为一项高收入的产业。我国目前还没有专门的电子垃圾处理企业，《固体法》也迟迟没有出台，很多发达国家实行的生产者责任制一直没有实施。但是，政府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并在有条不紊地采取措施，中国完全有信心面对电子垃圾问题的挑战。

　　汕头市环保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近年来，媒体开始关注贵屿的电子垃圾污染问题以后，政府加强了管理。现在出现在贵屿街头的废旧电器中，走私进来的“洋垃圾”已经很少了，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国内各地的电子垃圾和一些工厂的生产废料。由于贵屿有着拆解电器的传统，这里仍然是电子垃圾输入的首选之地。现在政府有关部门正在着手做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加强引导，让贵屿居民有步骤地进行产业转型；二是尽快出台措施，在贵屿兴建废旧物品的集中加工区，减少对环境的危害。

　　警惕更多的“贵屿”出现！

　　竞若

　　编完此稿，听到又一消息，说是浙江东部某地，正迅速成为第二个贵屿，洋垃圾源源而来，用原始手段拆解电子垃圾的生意极为兴隆。还会不会有第三、第四个贵屿出现呢？

　　拆解洋垃圾，初看是有利于资源循环利用的好事，对老百姓来说，无需多大成本，无需多少技术，却挺有“赚头”。其“原料”自发地跨洋渡海而来，取之不尽，形成产业，何等容易！然而，细细分析，这一“产业”弊之大，害之深，实在值得我们高度警觉！

　　专家介绍，铅、镉、汞、六价铬、聚氯乙烯塑料、溴化阻燃剂……每台电脑中含有的有害物质多达300多种，以原始手段拆解，严重污染环境、毒害身体。贵屿的环境现状，已令人触目惊心。而对从业者来说，暴露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日积月累，染上职业病在所难免。人们看得到的是眼前的楼房与汽车，看不到的可能是潜伏于身的绵绵不绝的祸患。

　　贵屿的现状，引起我国政府的高度重视。国际环保组织也介入此地，调查结果公布后，国际舆论哗然，纷纷谴责有关国家向亚洲不负责任地倾倒洋垃圾、为祸他国的行为，称之为“肮脏的交易”。

　　现在，贵屿当地政府对这个“垃圾产业”已下了很大功夫，加强了管理，也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我们的记者调查表明，这一产业要有效管理，逐步规范，其路漫长。

　　在我国境内出现第二、第三个贵屿，实在不是件可贺之事。当地政府应当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立足长远，把工作做在前面，力避被动。

　　《人民日报》 (2004年05月17日 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