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实习记者张悦／宁夏、河南报道

　　对于一个蒸发量和渗透量之和超过降雨量10倍、依靠越来越捉襟见肘的黄河水补给的地区来说,银川“塞上湖城”这样的“大手笔”，包含着很多风险

　　2004年5月，宁夏回族自治区首府银川的“塞上湖城”，经过两年辛苦施工，终于完

第39届世界广告大会 娱乐我做主快乐无止境 命运我把握 好运不错过 注册财富会员人人得奖

成灌水，展现在世人面前。

　　当地媒体这样描述:都道江南风光好，湖边翠柳，波光粼粼。随着银川景观水道绿化工程的施工，这一如诗美景如今“飘落”塞上，“塞上湖城”初绽芳容。

　　兴致勃勃的媒体使用了这样的句子：“亭台小岛，波载轻舟，美不胜收。”

　　根据历史记载，银川早在1000年前的西夏王朝时，就是一个园林湖泊城市，当地有“银川自古水抱城”的说法。据专家介绍，清乾隆年间，仅宁夏府城附近就有长湖、月湖等较大湖泊48个，银川市以南至青铜峡有“七十二连湖”之说。可惜，随着西部日趋干旱，不少水域已渐然消失在历史的暗影中。

　　2001年2月22日，在银川市十一届人大三次会议上，银川提出依托防洪排水系统和大小西湖、“七十二连湖”重塑“塞上湖城”。随后，“塞上湖城”被确定为银川建设目标，写入《政府工作报告》。

　　工程构想可歌可泣:通过构筑城市环湖生态圈，在银川周围形成群湖环城之势，并且横贯银川南北，连绵至石嘴山、青铜峡两市境内。

　　“这将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工程。”宁夏区政府一位领导满怀豪情地预言。

　　位于银川的十几个大小湖泊，通过正在修建的河西总排干渠工程连通后，湖泊湿地面积将达到4.02万亩──而这只是“塞上湖城”的一部分。

　　《瞭望东方周刊》辗转拿到一份银川市防洪排水系统建设工程的投资估算，这份材料显示，项目估算总投资为4.61亿元。考虑到宁夏地方财政困难，自筹资金难度大,工程建设资金申请国家补助34576万元，占总投资的75%。

　　然而，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此巨大的用水量，既没有完整的规划，也没有黄河水利管理部门的用水许可，更遭到水政部门和专家的质疑。

　　“塞上湖城”规划何在

　　尽管“塞上湖城”在银川尽人皆知，但是，湖泊的规划面积究竟有多大？动用多少土方？需要多少水量？水源如何解决？至今仍然无人知晓。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银川8天的调查采访中，没有一个政府部门和专家能够作答，更没有人拿出一个统一的规划来解释上述问题。

　　“我们跑了两天，去了好几个部门，但是也没有拿到‘塞上湖城’的规划。目前只能通过估算进行研究。”中国水利水电科学院专家组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们是被宁夏自治区政府聘请做宁夏经济生态系统水资源合理配置研究项目的。

　　4月15日，银川市委副秘书长孙胜民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对此作了解释。孙同时还是负责统筹协调银川市湿地保护和利用工作的湿地办主任。

　　孙胜民分析说，一是因为牵涉的部门太多，政出多门，各司其职，“你不可能从任何一个部门得到‘塞上湖城’的规划”；二是银川市的行政区划在去年已经更改，银川市所辖面积大大扩大，“塞上湖城”也需要重新做规划；三是湿地面积处在不断恢复、扩大的动态变化中，所以具体的数据无法统计。

　　孙胜民的说法难以得到专家的认同。

　　宁夏水利厅前副厅长、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评审专家张均超教授认为，不论“塞上湖城”的提法本身多么富有建设性，但决不能凭一时冲动盲目地去搞。

　　他说，首先要有一个整体的合理战略规划，然后依据这个战略规划制定行之有效的具体规划，比如湖泊面积是多少、湖泊的合适深度是多少，选择什么位置的湖泊进行恢复和保护，都需要进行非常科学、精密的专业计算和论证。

　　宁夏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汪一鸣认为，“塞上湖城”不是往湖泊里注完水就完事的，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规划布局。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塞上湖城”的规模，因为它直接关涉到该项目的用水量。

　　没有统一的规划，用水量也就成了众说纷纭的数字。《瞭望东方周刊》从宁夏自治区水利厅灌溉局获得的数字显示，银川市内一系列湖泊连通后，各湖泊和水道的蓄水量为4685.62万立方米，需补水量4305.06万立方米。但由于这只涵盖了“塞上湖城”的部分工程，真正的用水量显然远不止这个数字。

　　孙胜民明确说:“湖城的年补水量保守估计也会上亿立方米。”

　　汪一鸣按照目前建设规模估计，为了维持这些湖泊的面积和水位，一年要用掉至少1亿立方米的水量。

　　张钧超指出，按照提出的目标，把湖泊恢复到解放前的面积，每年至少需要十几亿立方米的水──这是严重缺水的宁夏无论如何负担不起的。

　　黄委会质疑“大手笔”

　　1999年后，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建立了一套比较完善的黄河取水建设项目的审批程序。黄河取水项目需要委托水利部批准的有资质的单位编制水资源论证报告书，报黄委会审批，通过立项、申请、建取水计量设施、核验等程序决定是否颁发许可证。发证之后，还有严格的年审制度。

　　但是，银川方面从来没有跟黄委会请示、申请过取水指标。

　　4月6日，《瞭望东方周刊》在郑州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采访，试图了解“塞上湖城”的水源情况。黄委会水调局局长刘晓岩当着记者的面打电话询问宁夏水利部门的一位局长,该局长回答说“塞上湖城”的水源是贺兰山夏季的山洪蓄水。

　　黄委会水调局水资源处的陈永奇处长分析说：“贺兰山8、9月间确实有山洪，但加上雪山融水也不可能满足一个湖城的需求，那里的年降雨量才200毫米。估计这来路不明的水源不是用黄河灌溉的引水就是退水。直接引黄河水，他们的胆子还不可能那么大，极有可能采用截流黄河退水的方式，拐弯抹角补给湖泊。”

　　“即便它有一部分确实是贺兰山的山洪，但那也是‘黄河水’。因为贺兰山山洪大部分都要排入黄河，现在把山洪拦截作为‘塞上湖城’的用水，实际上还是变相的黄河水。”

　　黄委会每年分配给宁夏的基本用水量是40亿立方米，由于宁夏是独一无二地进行大引大排的灌区，每年的引水量在70亿-90亿立方米之间，须有60%的水量排回黄河，才能把用水量控制在分配水量之内。

　　“如果‘塞上湖城’搞起来，宁夏的黄河退水肯定达不到60%，因为它用的就是黄河水！”宁夏水文水资源勘测局原副局长赵文俊指出。

　　4月15日，《瞭望东方周刊》在宁夏自治区水利厅采访时，看到了银川市防洪排水及水资源综合利用工程效果图。其图显示，灌区的排水沟与湖泊连通在一起。据水利厅的相关人员介绍，这是“塞上湖城”规划中的一部分。通过蓄洪、排水的调度功能，保障银川市湖泊、湿地、森林公园和景观水道的补水。工程建成后将有6条黄河排水沟直接向湖区输水。

　　事实上，宁夏水利厅的领导对“塞上湖城”的提法也不尽赞同。“我们宁愿称之为‘清水工程’。”水利厅灌溉局的李明翔局长这样纠正《瞭望东方周刊》的提问。

　　陈永奇的猜测果然得到了验证。同一天，银川孙胜民副秘书长在接受采访时承认，“塞上湖城”用的确实是黄河水。孙的理由是“让引水再退回黄河，造成了很大的浪费”。

　　据宁夏水利官员透露，水利部部长汪恕诚3月26日在视察正式投入使用的沙坡头水利枢纽时，曾指出“塞上湖城”的用水归根结蒂还是黄河水。

　　“通过取水许可证制度，我们能控制取水项目该不该建，建多大的取水规模，取水有没有超标。”陈永奇介绍说，“但是‘塞上湖城’利用了我们管理上的漏洞，虽然它用的也是黄河水，但并非直接从黄河引水。我们只能督促宁夏在总的分配水量之内用水。”

　　西北缺水之痛的典范

　　事实上，宁夏挣扎于干旱的现实是众人皆知的。

　　“‘塞上湖城’的总体概念我们很想不通，那么缺水的一个地方还要搞‘七十二连湖’，把那么多水放着蒸发白白损失。”陈永奇直言不讳地表示。

　　资料显示，银川平原年均降水量为200毫米，但年蒸发量却在1500毫米到1800 毫米之间。因为土壤条件的不同，每个湖泊的渗漏不一样，但是当地的专家说蒸发量加上渗漏肯定超过2000毫米。

　　当地出租车司机说:“去年因为缺水，公园里好几个湖都干掉了。”

　　张钧超指出，冬天是黄河的枯水期，补水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冬天如果不能及时补水，确实有可能造成‘城中有坑，坑中有城’，但在会上你不能这么去说。”

　　宁夏水文水资源勘测局原副局长赵文俊是《2003-2004年度宁夏经济蓝皮书》水资源部分的执笔者，他说：“(40亿立方米的黄河取水量)远远满足不了宁夏工业化城市化的发展，从水资源这个角度说，宁夏的发展几乎被限制死了。”

　　宁夏各行业深受缺水之苦，赵文钧说:“银川东面的灵武要建设重化工能源基地，规划需要3.18亿立方米的水量，现在也是拼命地从农业灌溉用水中争取匀出这部分水量。”

　　贺兰山葡萄酒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常胜广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去年用水最紧张的时候，我们厂3万亩葡萄园浇不了水。银川却调了1000万方水补给日渐干涸的大西湖，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张钧超曾提出，如果要建七十二连湖，湖泊和水道的水深要保持在3米以上。记者从水利厅辗转获得的一些工程技术参数表明，用以连通各湖泊之间的河西总排水干沟的水深只有1.08—2米，目前水位最深的沙湖水深只有2.2米。

　　“在2003年之前，宁夏的行政领导一直对水资源是没有深刻的印象，总认为黄河水用不完，他们不知道国务院管这个事，黄委会也管这个事。”赵文俊说。

　　危及西北和华北生态安全

　　汪一鸣透露，像“塞上湖城” 这样的大项目需要严格的可行性研究，并且需要国务院批准，但这次是通过把“塞上湖城”拆成多个小项目来实施，只要地方上批就行了。

　　记者从银川市湿地办得知，银川市并非没有进行“论证”。孙胜民称：“我们虽然没有规划，但是有可行性研究也可以建设啊！”但是当《瞭望东方周刊》提出看看可行性报告的具体内容时，孙胜民予以拒绝。

　　赵文俊认为，问题出在没有科学论证,“行政领导先提出目标和项目，喊出口号，然后部门再跟着去做‘论证’以迎合那些目标，我觉得这本身有点本末倒置！”

　　“市里开会时，我提出反对将有限的水量去补给湖泊的意见，没说完就被会议主持人打断了。开会只能提正面意见，那还有开会讨论的必要吗？”常胜广说。

　　在宁夏干了40年水利工作的张钧超说:“宁夏一直有这个问题，领导觉得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敢做，技术专家往往成为附庸。”

　　在宁夏水利厅采访时，《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目睹银川市副市长要求向湖泊连通管道排放污水，但遭到灌溉局的一位工程负责人拒绝。这位负责人表示，“不是我们不服从行政命令，但我们必须要对自己的工程负责。”

　　汪一鸣也对行政领导的行为感到心焦，“有些领导提出要把过去的湖全部恢复，其实过去有很多湖是一种水害的表现。新中国成立后我们修了排水沟，这些湖就消失了。如果湖泊湿地在银川平原太多，会造成大片土地的盐碱化和水资源的大量无效蒸发。”

　　汪一鸣专门撰文批评说:“宁夏的高层领导和有关部门对湿地保护空前重视，亲自关注，将银川建为‘塞上湖城’已从舆论化为行动。把一些湖用人工水道串连起来，发展航运，设想宏伟，气魄很大。但是历史经验值得注意,单是建设热情、大气魄、大手笔是不够的，必须尊重生态规律，依靠专家论证，讲求保护开发利用度的把握。如果做了过头事，热情越高，造成的不良后果可能越严重！”

　　几位专家在采访过程中不断地向《瞭望东方周刊》说明“塞上湖城”的成败对宁夏、对银川乃至整个西部大开发的重要性。

　　专家们说，“宁夏的特殊性在于它几乎完全依靠黄河，没有其他水源，现在黄河紧张的水资源供需矛盾几乎已经把宁夏的发展给限制死了。宁夏作为西北干旱区的一块至关重要的生态绿洲，一旦因为用水不合理的问题使绿洲的生态退化，西北的三大沙漠，西边的乌兰布和西南的腾格里、东边的毛乌素就会在银川会合，西部的治沙工作将遭到毁灭性打击，影响到包括北京在内的东部地区，直接危及西北和华北的生态安全！”

　　推进西部大开发,要坚持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坚持统筹兼顾，协调发展;坚持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坚持从实际出发，讲究实效；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温家宝

　　生态建设和环境保护是西部大开发的重要任务和切入点。

　　 ──《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西部大开发的若干意见》

　　西部大开发的三个认识误区

　　*西部一搞大开发,有人就以为要像深圳、浦东一样搞特区；

　　*西部大开发就是搞大项目,搞了大项目就是搞好了大开发；

　　*西部一搞大开发,东西部的差距就会缩小。

　　──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